张大壮的声音,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林家宽敞的客厅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那洪亮而又决绝的嗓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悲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老支书顾长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加深了几分。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没有立刻答话。
林建国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憨厚地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张村长,你……你这太客气了,快请起,快请起。”他想去扶张大壮,却被对方那坚定的姿态给挡了回来。
张大壮九十度弯着腰,姿态保持不变,语气里满是诚恳。
“顾书记,建国兄弟,我张大壮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今天我来,就是真心实意想带着我们石桥村的乡亲们,跟着你们找出路。”
“我们石桥村,比你们下溪村还穷。地更薄,人更懒。再这么下去,我们村的后生,连个媳妇都讨不到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村子就这么烂下去!”
他的话说得情真意切,让林建国和院子里偷听的村民们都有些动容。
就在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叔叔,您先起来说话。”
林冒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张大壮的面前。她仰着肉嘟嘟的小脸,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我们合作社欢迎任何想要过好日子的乡亲,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
张大壮听到林冒烟的声音,这才缓缓直起身子。他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这个小女孩,才是下溪村真正的“重要人物”。这一点,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冒烟侄女,你说,什么规矩我们都听!”张大壮拍着胸脯,态度无比端正。
林冒烟伸出三根短短的手指。
“第一,想要加入我们,不是村长您一个人说了算。必须是石桥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户数,自愿签字画押同意。我们不搞强迫。”
张大壮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我回去就开全村大会,保证家家户户都同意!”
林冒烟继续说道:“第二,加入了合作社,就必须无条件服从合作总社的技术指导和生产安排。我们让种什么,就得种什么。我们要求怎么种,就得怎么种。”
“我们用的种子、肥料、农药,都必须由合作社统一提供,不能私自从外面买。这是为了保证我们‘福娃牌’所有产品的质量都是一样的。”
“这个……”张大壮稍微犹豫了一下。这意味着他们将彻底放弃自己种了几十年的田地主导权。
“张叔叔,”林冒烟看出了他的顾虑,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我们的合作社,不是简单的合伙种地。我们要做的是一个品牌。品牌最重要的,就是标准和信誉。”
“如果大家各搞各的,今天你家的菜多浇了一遍粪水,明天他家的菜少打了一次虫。那我们的产品质量就会参差不齐。”
“到时候砸了‘福娃牌’的招牌,损害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利益。您说对吗?”
这番话,虽然出自一个女娃之口,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让张大壮这个四十多岁的村长,听得冷汗直流。
他终于明白,下溪村的成功,靠的不仅仅是运气和那栋漂亮的小洋楼。
而是靠着这种他从未接触过的,严谨到近乎苛刻的“规矩”。
“对!冒烟侄女说得对!”他重重地点头,“我懂了!我们一定遵守!”
林冒烟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新加入的村子,第一年,不参与资金股分红,只计算工分。我们会优先收购你们符合标准的产品,保证你们有稳定的收入。”
“等到第二年,你们完全熟悉了我们的模式,并且证明了你们能够严格执行我们的标准,才能根据你们村的贡献,获得相应的股份,参与年底分红。”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相当苛刻了。
它直接杜绝了任何想要进来“搭便车”、“摘桃子”的可能性。
张大壮身后的几个石桥村村干部,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张大壮自己也沉默了。
他看着林冒烟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
他咬了咬牙,似乎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好!我们答应!”
他这一声“好”,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顾长山终于放下了茶杯,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冒烟这三个条件,看似苛刻,实际上却是为了合作社长远的发展。
它为未来的扩张,立下了一个不可动摇的规矩。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石桥村的村长,带着村干部,亲自上门,求着要加入下溪村的合作社!
这个消息,比林家盖了小洋楼,比林家分了八万块钱,更让下溪村的村民们感到骄傲和自豪。
这意味着,他们下溪村,从一个十里八乡最穷最破的村子,一跃成为了别人羡慕和追赶的对象!
村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走在村道上,每个村民的腰杆都挺得笔直,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
张翠花更是成了村里最忙碌的人。她叉着腰,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对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唾沫横飞地广播着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听说了吗?石桥村的张大壮,那个牛气冲天的家伙,今天跑到冒烟家,求着要加入咱们合作社呢!”
“那家伙,腰弯得跟个大虾米似的!冒烟那丫头,就提了三个条件,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全都答应了!”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这就叫风水轮流转!想当初,他们是怎么看不起咱们下溪村的?现在呢?还不是得上赶着来求咱们!”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扬眉吐气的畅快。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附和着,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刘根生蹲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听着婆娘的炫耀,没有作声,但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晶莹的光。
他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因为反对冒烟搞大棚,和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
他想起了分红那天,自己拿到那一千二百块钱时,那份羞愧和感激。
他更想起了,刚刚过去的新年,他第一次给孙子买了一身新衣服,给婆娘扯了二尺花布,家里还杀了鸡,炖了肉。
那种富足和体面,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被他叫做“小祖宗”的女娃带来的。
他站起身,走到张翠花身边,罕见地没有呵斥她。
他只是看着村里那栋最显眼的白色小洋楼,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咱们下溪村,是真的要出息了。”
“咱们所有人,都得记着冒烟的好。”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但却像一颗定心丸,落在了在场每一个村民的心里。
是啊,他们都知道。
这所有的一切,这份让全村人都挺起腰杆的骄傲,都源于那个小小的,创造了奇迹的福娃娃。
她才是整个下溪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