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接近尾声,考察组来到了此行的最后一站——下溪村沼气能源站。
巨大的地下沼气池旁,建有一个小小的中控室。
墙上挂着各种压力表和管道分布图,桌上摆放着一本厚厚的《沼气站运行日志》。
王立民随手翻开日志,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天的进料量、产气量、池内温度、ph值等各项数据。
记录之详尽,格式之规范,让同行的几个能源方面的专家都自愧不如。
“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王立民由衷地赞叹。
他指着墙上复杂的管道图,转身问向陪同的林小燕和顾城天:“我有一个问题。根据你们的日志记录,你们的产气效率,比我们实验室的数据,还要高出近15%。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技术问题。
林小燕和顾城天对视一眼,都有些语塞。
他们知道要定期投料,也知道要监控数据,但对于更深层次的微生物发酵原理,他们确实是一知半解。
“这个……我们主要是严格按照冒烟制定的操作手册来执行的。”顾城天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哦?操作手册?”王立民的兴趣更浓了,“那手册上,是怎么解释这个问题的?”
就在顾城天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响了起来。
“王爷爷,那是因为我们给池子里的小虫子,吃了不一样的东西。”
众人回头,只见林冒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挤到了最前面。
她仰着小脸,看着比她高出几个头的王立民,大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王立民的目光瞬间亮了,他低下头,饶有兴致地问道:“哦?给它们吃了什么好东西啊?”
他决定,要彻底探一探这个小女孩的底。
林冒烟伸出肉乎乎的小指头,开始数数:“我们不光给它们吃猪粪,还按照10:1的比例,加入了粉碎后的玉米秸秆。”
“为什么是玉米秸秆?”一个年轻的助教忍不住插嘴问道。
“因为猪粪的碳氮比太低了,发酵速度快,但不持久。”林冒烟回答得毫不犹豫,仿佛在背诵乘法口诀。
“而玉米秸秆富含纤维素和木质素,碳氮比高。两者混合,可以优化整个发酵底物的碳氮比,维持在25:1左右的黄金比例。这样,产气菌群的活性才能最高,产气时间和产气总量,自然也就上去了。”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专家,全都目瞪口呆。
碳氮比!
黄金比例!
产气菌群活性!
这些极其专业的术语,从一个六岁半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形成了一种强烈的、令人晕眩的冲击感!
那个提问的年轻助教,脸都涨红了。
这个问题就算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回答得如此精准、如此言简意赅。
王立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压下心中的震撼继续追问,语气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学术探讨的意味。
“仅仅是优化碳氮比,恐怕还不足以提升15%的效率吧?”
“当然不止。”林冒烟的嘴角,挂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我们还进行了‘两步发酵法’的工艺改良。”
“两步发酵法?”王立民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概念,在国际上也才刚刚被提出来!
“是的。”林冒烟走到墙边的图纸前,踮起脚尖,指着上面一个复杂的结构。
“我们把传统的混合发酵池,分成了酸化池和产甲烷池。”
“第一步,在酸化池里,利用产酸菌,将秸秆和粪污这些大分子有机物,快速分解成乙酸、丙酸这样的小分子脂肪酸。”
“第二步,再将这些半成品,输入到产甲烷池。这样,产甲烷菌就能直接吃到它们最喜欢的食物,不用再费力去分解大分子了,产气的效率自然就大大提高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仿佛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而且,酸化菌和产甲烷菌,它们喜欢的生活环境,也就是ph值,是不一样的。把它们分开,就能给它们各自创造最舒服的环境,它们干起活来,当然就更卖力啦。”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中控室里,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专家,包括王立民在内,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
他们的脸上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度震惊的表情。
他们的脑海里翻江倒海,一片空白。
两步发酵法!
根据不同菌群的最适ph值,进行分级培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技术应用了,这是对整个厌氧发酵底层逻辑的深刻理解和颠覆性的工艺创新!
这种水平的见解,别说是在国内,就算放到世界顶级的能源与环境科学论坛上,也绝对是一篇足以引起轰动的论文!
而现在,这个颠覆性的理论却被一个六岁半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用最浅显、最童趣的语言,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王立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打碎,然后重塑。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近乎荒诞的念头。
这哪里是个孩子?
这分明就是一个披着孩童外衣的,深不可测的……科学巨匠!
“冒烟……这些……这些都是谁教你的?”王立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有些干涩和沙哑。
林冒烟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甜得能腻死人的笑容,再次搬出了她百试不爽的借口。
“是上次来我们村的那个省农科院的吴爷爷呀!他跟我讲了好多好多好玩的故事呢。”
吴汉生!
又是吴汉生!
王立民和身边的几个老教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们都认识吴汉生,那是个优秀的学者,但他的水平,离提出“两步发酵法”这种理论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小丫头,分明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她那天真无邪的表情,又让你根本无法去拆穿和反驳。
王立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这个小女孩的身上,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不再纠结于此,而是换了一种目光,一种看待同行的、平等的目光,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林冒烟。
“林冒烟……同学,”他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代表金穗农业大学,代表我们考察组的所有成员,为我们之前的浅薄和无知,向你道歉。”
“你们下溪村,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堂最生动也最深刻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