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臣这边也没闲着,一边接收着文件,一边迅速浏览起来。
他看得极快,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数据,重点关注胎心、羊水、胎盘位置、胎儿大小估算。
电脑屏幕上定格的b超影像,那个模糊的小小身影,是他的女儿。
尽管过程让他血压飙升,但一个新的生命,他和她的孩子,正在大洋彼岸悄然生长。
半晌,他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略微松弛,轻轻吁出一口气:“嗯,一切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孩子发育得不错,你把自己照顾得还算可以。”
最后几个字,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认可,毕竟,这女人在照顾自己这方面,底线实在有点低。
接下来商量现实问题。
“接下来怎么安排?在哪里生,在哪里坐月子?”
孟燕臣主导了话题,他需要尽快确定方案。
小河似乎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快:“就在洛杉矶生吧。这边医疗条件没问题,我熟悉环境。产后安排也方便,先找个保姆,3个月以上就可以向学校申请日间照护服务,衔接顺畅。”
她抬眼看他,语气平静务实,“我不想因为生产耽误太多工作进度,产后如果能尽快恢复节奏是最好的。”
孟燕臣沉默了一下。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也是她一贯追求效率的风格。
但他作为丈夫,作为父亲,更作为她的医生,无法完全认同这种将效率置于首位的安排。
“可我这边职务在身,新政策刚落地,千头万绪,不能离开太久。”
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困境,他的岗位日理万机,责任让他无法像普通丈夫那样随心所欲。
“没关系,”小河接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周末去超市购物。
“你不用待很久。提前算好预产期,快生的时候,你请一个星期假过来就行。”
“等孩子出生,你看一下情况,确认我和宝宝都没问题,就可以先回国忙你的了。”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效率至上。
仿佛生孩子只是她人生庞大系统工程中的一个模块,而他,只需要在模块上线测试的关键节点,作为特邀专家出席一下,完成验收即可。
孟燕臣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他明白她的独立和强大,也欣赏她这份不拖泥带水的劲儿,但心底深处,还是泛起细密的疼惜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之于她,在这样重要的时刻,难道就只是一个必要时出现一下的符号吗?
他压下这些翻涌的情绪,知道在现实面前,这或许是当前情况下,她能接受、他也能够做到的,最实际的妥协方案。
他点了点头,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妥协后的沉稳:“好。那就这么定。在洛杉矶生。我会提前协调好工作,确保你临产时能及时过去。”
他目光专注地锁定屏幕上的她,语气带着医生和丈夫的双重叮嘱:“从现在开始,严格按照我的要求进行后续产检,有任何不适,哪怕是最微小的异常,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有,”
他加重了语气,“不许再熬夜赶工,不许饮食凑合,保持适量运动,但绝对禁止过度劳累。”
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小河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的笑意,乖乖点头:“知道了,孟医生。”
他揉了揉眉心,沉默了几秒,看似随意地提起,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
“对了,最近白杨是不是很关照你?”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咖啡,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褐色的液面上,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他都是怎么帮忙的?细说一下,我也好找机会谢谢他。”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用词斟酌,努力让这个问题听起来像是一种基于礼貌的、丈夫对友人相助的例行感谢。
屏幕那头的王小河内心坦荡,因为从未将白杨视为情感上的选项,甚至可能从未以男人的视角去审视过他,所以回答得格外真诚、平静,甚至带着点客观陈述事实的细致:
“嗯,他是帮了很多忙,但是也添了很多乱。”
王小河迟疑着,一边回忆,一边用不赞同的语气,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全数对孟燕臣坦诚相告。
她并非无知无觉的傻子。
她能感觉到白杨的行为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带着一种她无法回应、也无意回应的强烈情感。
这让她感到困扰和压力。
但是她的思维模式让她更倾向于直接解决问题,而非去深入剖析这背后复杂的情感纠葛。
孟燕臣安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他的胸腔里,有一股毁灭的暴怒在升腾,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防线。
但看着屏幕里小河那双带着些许困惑和坦诚的眼睛,孟燕臣强行将翻涌的杀气压下去。
他不能再让她感受到任何不安。
小河的每一句回答,都印证了他的判断——她心里根本没有那个疯子。
正因为心里没鬼,她才能如此毫无防备、巨细无遗地向他倾诉。她的迟钝,在此刻成了一道天然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屏障。
他太了解她了。
她那点在感情方面的敏感度,贫瘠得可怜。
是的,她做出了一些在正常人看来极度暧昧不清的事情,让白杨如此深度介入她孕期生活,甚至同意未来将孩子记在其名下。
但这恰恰说明,在她那构造奇特、情商感人的大脑里,白杨就只是一个功能性的、好用的朋友,一个可以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具人,而非一个具有情感威胁性的男性。
如果此刻,他像个正常吃醋的丈夫那样,歇斯底里地剖析白杨那昭然若揭的深情,痛陈自己的嫉妒和不安,那会怎样?
那将无异于在一张纯净的白纸上,强行泼洒上她自己从未理解、也未曾注意到的浓烈色彩。
他可能会意外地激活和拨动她那根关于男女之情的、沉睡的神经,让她开始用全新的、陌生的眼光去审视白杨。
那才是真正的弄巧成拙,引狼入室。
不,他不想那么做。
他贴身制定的战略,必须直接、明确、且基于维护他们夫妻关系的核心诉求。
于是,在小河话音落下,空气微微沉寂的片刻,孟燕臣放下了咖啡杯,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地看向屏幕里的妻子,用了最直白的表达:
“小河,”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以后,跟白杨保持距离。我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
没有解释,没有迂回,直接划出界限。
小河闻言,愣了一下,看着孟燕臣那双深邃眼眸中不容错辨的认真,甚至是一丝隐忍的不悦,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了点头。
“好。”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紧接着,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歉意:
“对不起,燕臣。是我没处理好这些事,让你不舒服了。”
她的道歉,并非因为她有多在意白杨的别有用心,而是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孟燕臣情绪的变化。
他不高兴了。而她的行为,是导致他不高兴的原因之一。
她抬起眼,目光坦诚而坚定地看着他,给出了承诺:“以后我会注意,和他保持该有的距离。”
她的逻辑简单而纯粹:孟燕臣是她的丈夫,是她最亲密、最信任的伴侣。他的感受,是她行为准则的最高优先级。
既然她的行为让他感到了不适,那么调整行为、划清界限,就是她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情。
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听从他的指导,并毫不犹豫地根据他的反馈,修正自己的行为界限。
孟燕臣心里既有无奈,也有一种深深的、被全然信任和依赖的满足感。
他知道,她的承诺,重于千金。她说保持距离,就绝不会再给白杨模糊的空间和可能的机会。
“嗯,你知道就好。”他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释然,“不早了,你那边天快黑了吧?早点休息,别再看资料了。”
“好,你也是,别熬太晚。”
小河乖乖应下,脸上恢复了平常的松弛,仿佛刚才那段话只是一个需要解决的小问题。
解决了,便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