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那是叶羡源的海潮领域失控后，由精纯灵力化作的无根之水，冰冷地浇在每个人的身上，也浇熄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名为“骄傲”的火焰。
山坳死寂。
风声、虫鸣、心跳……一切声音都仿佛被秦渊那惊世骇俗的一“划”给抹去了。
段子轩和云歆，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术的雕像，呆呆地看着场中的一切。他们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处理眼前发生的景象。
一个炼体境，正面硬撼凝气境天骄，将其逼出最强底牌“海潮灵体”。
这，是奇迹。
在对方自成一界、言出法随的领域之中，以凡人之躯，一念破之。
这，是神话。
叶羡源浑身湿透，狼狈得像一只落水狗。
那身华贵的碧海剑阁弟子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为恐惧和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轮廓。
他看着秦渊，那眼神，不再是先前的轻蔑、愤怒、惊疑，而是最纯粹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
他看到了什么？
在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理”。
一种比他引以为傲的灵体天赋，比他所修行的《潮生曲》，比碧海剑阁的传承，更加古老、更加霸道、更加不容置喙的“至理”。
在那股“理”面前，他的领域，就像是孩童用沙子堆砌的城堡，被真正的大海一冲，便瞬间分崩离析。
“你……你……”他的嘴唇哆嗦着，那张曾经英俊倨傲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煞白和扭曲，“你不是凡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秦渊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缓缓放下了并指如剑的左手。
那只手，依旧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可是在叶羡源眼中，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恐怖。
“噗通。”
叶羡源双腿一软，竟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了泥水之中。那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此刻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被这一屁股，坐得稀碎。
“老秦……”
段子轩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向秦渊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撼，有狂喜，有与有荣焉的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陌生感。
可眼前这个，一念破法，眼神淡漠得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的存在，又是谁？
云歆没有说话，她只是紧紧地握着剑，那双灵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渊，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的感觉。
“啊——！”
一声凄厉而不甘的尖叫，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叶羡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没有再看秦渊一眼，那一眼的勇气，他都已经丧失了。
他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朝着山坳外逃去，动作之敏捷，与他之前的风度形成了滑稽而鲜明的对比。
“秦渊！我记住你了！你等着！我们叶家不会放过你的！你死定了！！”
怨毒的诅咒声在山谷中回荡，但那声音里的色厉内荏，任谁都听得出来。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只留下了一地狼藉，和一个浅浅的，印着拳印的翠绿玉箫。
人，跑了。
被誉为外门前四的天骄，海潮灵体的拥有者，叶羡源，就这么……逃了。
段子轩张了张嘴，那句憋了半天的“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的俏皮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秦渊身边，想拍拍他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有些迟疑地停在半空。
“老秦，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敬畏。
秦渊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中的淡漠和疏离，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了段子轩所熟悉的温和平静。他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咳……咳咳……”
一口气没喘匀，秦渊剧烈地咳嗽起来，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险些栽倒。
“老秦！”
段子轩和云歆同时惊呼一声，一左一右，连忙扶住了他。
入手处，秦渊的身体滚烫得吓人，仿佛在发着高烧，但皮肤之下，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虚弱。
“我没事。”秦渊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酸软。
尤其是识海，更是一片混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那一念，斩断的不仅仅是叶羡源的领域，也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这还叫没事？”段子轩看着他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眼角直抽抽，“你这手……都快看见骨头了！还有你这脸色，白的跟鬼一样。你老实说，你刚才用的，到底是什么邪门歪道？是不是要折寿的？”
云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一瓶最好的金疮药和干净的绷带，小心翼翼地开始为秦渊处理伤口。她的动作很轻，很柔，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秦渊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任由云歆包扎。
“不是邪门歪道。”他感受着朋友的关心，心中一暖，轻声解释道，“算是一种……顿悟吧。”
“顿悟？”段子轩的桃花眼瞪得溜圆，“什么顿悟能这么离谱？炼体境顿悟一下，就能把开了灵体的凝气境打得屁滚尿流？老秦，你这悟的是哪家的道？是仙道还是霸道？要不你教教我，我也想顿悟一下，最好是能顿悟出一门让宗门师妹们都对我死心塌地的绝世神功。”
他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但那眼底的震撼，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秦渊苦笑了一下，他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的识海里有个神秘的铭文？说自己能看见世界的能量纹理？说自己刚刚领悟了名为“斩凡”的道？
这些话说出去，恐怕段子轩会以为他伤到了脑子。
“就是……在剑冢里，看到那位斩凡剑尊的骸骨，有所感触。”秦渊只能含糊其辞，“然后刚才被他逼到绝境，脑子里灵光一闪，就用出来了。具体怎么回事，我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这个解释虽然牵强，但“斩凡剑尊”的名头，却让段子轩和云歆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他们都忘了，秦渊是唯一一个敢踏入剑冢，接受了那位上古剑尊传承考验的人。
虽然不知道他最后得到了什么，但能和“斩凡剑尊”扯上关系，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似乎……也变得可以理解了。
“好家伙，”段子轩咂了咂嘴，一脸的羡慕嫉妒恨，“我就说嘛，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当初我要是跟你一起冲进去，现在是不是也能一念破法，把叶羡源那孙子打得叫爸爸？”
云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进去了，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剑冢里又多了一柄‘桃花断剑’。”
“嘿，小云歆，怎么说话呢！”段子轩不乐意了，“我好歹也是外门天骄第六，凝气境的高手，怎么就那么不经打？”
“得了吧，”云歆一边为秦渊打好绷带的结，一边撇撇嘴，“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被人家一个领域压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那是……那是战略性隐忍！是为老秦的王者归来铺垫气氛！你懂什么！”段子-轩梗着脖子嘴硬。
看着两人斗嘴，秦渊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才是他熟悉的感觉。
“对了！”段子轩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一溜烟跑到刚才叶羡源瘫坐的地方，捡起了那支翠绿的玉箫。
玉箫通体晶莹，只是在箫身上，多了一个清晰的拳印，让这件完美的艺术品多了一丝瑕疵。
“宝贝啊！”段子轩拿着玉箫，翻来覆去地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可是叶家的法器‘听潮箫’，虽然只是下品法器，但用百年温玉精英打造，能增幅水系功法的威力，还能扰乱心神，拿到外面去卖，价值不菲呢！”
他一边说，一边爱不释手地擦了擦，然后十分自然地，就想往自己的储物袋里塞。
“咳。”云歆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
段子轩的动作一僵，讪笑着把玉箫递到秦渊面前：“那个……老秦，这是你的战利品，你收着。”
秦渊看了一眼那玉箫，摇了摇头：“我用不上，你们分了吧。”
他对这东西确实没兴趣，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身体的变化。
“那怎么行！”段-子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你拼了命打回来的，亲兄弟明算账……要不这样，这箫我先帮你保管，等出去了卖了灵石，咱们三七分，你七我三！”
云歆在旁边凉凉地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二八分比较合理。”
“一九分也行啊！”段子轩一脸痛心疾首，“老秦，你可不能被她骗了，这女人心黑着呢！”
秦渊被他逗乐了，无奈道：“行了，你拿着吧，就当是这次的封口费。”
“封口费？”段子轩一愣。
秦渊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些：“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叶羡源毕竟是外门第四，背后还有叶家。我不想惹麻烦。”
他现在虽然能战胜叶羡源，但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底牌尽出。若是叶家真的来找麻烦，他根本无法抗衡。在没有足够实力之前，低调，才是最好的选择。
段子轩和云歆闻言，神色也都严肃了起来。他们立刻明白了秦渊的顾虑。
“放心吧老秦，”段子轩收起了嬉皮笑脸，郑重地将听潮箫收入储物袋，“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就是不小心跟叶师兄走散了而已。”
云歆也点了点头：“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秦渊嗯了一声，心中安定不少。他环顾四周，这片山坳已经不安全了，必须尽快离开。
“我们走，找个地方修整一下。”
他挣扎着站起身，段子轩连忙上前扶住他。
“走，我背你！”
“不用，我还能走。”
“别逞强了，你现在就是个空壳子，风一吹就倒。上来！”段子轩不由分说，直接半蹲下身子。
秦渊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当他趴在段子轩那并不算宽阔，却很稳固的背上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劫后余生，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云歆走在旁边，看着相互扶持的两人，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抬头望了望秘境那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觉得，这次的内门考核，似乎变得比想象中，要有趣得多了。
三人辨明了方向，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满地的狼藉，无声地诉说着那场凡体撼动灵躯的，惊世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