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平平无奇。
剑尖触及佛像眉心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如同冬日里,冰封的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这道缝隙,从眉心开始,迅速蔓延,蛛网般爬满了整尊十丈高的鎏金佛像。
“轰隆——”
佛像崩解了。
无数的鎏金碎片混合着石块,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烟尘弥漫中,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核心暴露在空气里。
那是一个由无数齿轮、符文与亿万根银色丝线构成的庞然大物,它在缓慢而精密地转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在那个复杂核心的正中央,一个身影盘膝而坐。
那是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男子,只是那份俊美被一种病态的苍白所覆盖,他的眼神里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一种将万物都视为藏品的疯狂与偏执。
萧千绝。
他看着站在废墟之外的秦渊,那张病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恐惧。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
随着他的尖叫,他体内爆发出无穷无尽的魂线!
那些魂线比发丝更细,闪烁着妖异的银光,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从四面八方,朝着秦渊的眼、耳、口、鼻,每一个毛孔钻去!
他要将这个无法理解的怪物,也变成自己的傀儡!
然而,秦渊只是手腕一转。
他手中的凡铁长剑,剑招变了。
不再是之前斩断因果的决绝,也不是刺破核心的锋锐。
长剑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一根灵巧的绣花针。
他想起了村口那个终日埋头缝补的绣娘,她的飞针走线,总能将破损的衣物变得焕然一新。
秦渊的剑,就在那漫天魂线中,开始穿梭、挑拨。
叮,叮,叮。
剑尖每一次轻点,都精准地落在一根魂线的关键节点上。
他没有斩断任何一根线。
他只是在引。
将射向他眉心的魂线,轻轻一挑,引着它与另一根射向他心脏的魂线撞在一起。
将数十根企图捆缚他四肢的魂线,用剑身一拨,让它们自己缠绕成一个死结。
萧千绝布下的天罗地网,被他用一种近乎戏耍的方式,轻松拆解。
那些本该夺魂摄魄的魂线,此刻就像一群没头苍蝇,在秦渊身前三尺的范围内,胡乱飞舞,彼此纠缠,却始终无法再前进分毫。
“为什么?”
“我的千机魂线,为什么控制不了你!”
萧千绝的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意味。
这是他以自身神魂炼化的本命神通,是他成就“千机傀儡”的根基,别说区区一个修士,就算是元婴老怪的神魂,只要被沾染上一根,都会被他慢慢渗透,最终沦为行尸走肉!
可眼前这个人……
他的神魂,好像一个不存在的黑洞!
自己的魂线冲进去,就彻底失去了感应!
“我不信!”
萧千…绝彻底疯狂了。
“既然控制不了,那就将你彻底吞噬,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身体,开始分解。
血肉、骨骼,尽数化为亿万根更加纤细、更加诡异的丝线,完全融入了身后那个庞大的齿轮核心之中。
轰隆隆——
整个傀儡核心开始剧烈地蠕动、变形。
齿轮崩碎,符文湮灭,所有的力量,都汇入了那些丝线之中。
最终,它化作了一个由亿万丝线纠缠构成的、不可名状的怪物。
再也看不出萧千绝的模样。
那是一团纯粹由“线”组成的混沌。
“看到了吗?”
怪物的体内,传出萧千绝混合着无数信徒杂念的、宏大而扭曲的声音。
“我,就是这万千信徒的集合体!”
“我,就是他们愿力与绝望化作的新神!”
“现在,我要将你,编织成我神座之下,最完美的一件藏品!”
话音落下。
那团由亿万丝线构成的混沌,伸出了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朝着秦渊,缓缓抓下。
那只手太大了,仿佛能将整座西山都握在掌心。
每一根组成手指的丝线,都蕴含着一个信徒一生的执念与力量。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抓,秦渊却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那只巨手,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在他眼中,那不是什么神明之手。
那只是一团……乱糟糟的线团。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母亲在油灯下,为年幼的自己缝补一件破了洞的旧衣。
灯光昏黄,母亲的动作却很轻柔。
一针,一线。
不是为了破坏,也不是为了斩断。
而是为了将破碎的,重新缝合。
是为了……织。
秦渊手中的凡铁长剑,剑意再变。
不再是拆解的“飞针引线”。
而是一种创造的,温暖的,属于人间烟火的“织”。
他对着那只遮天蔽日的丝线巨手,轻轻一剑挥出。
这一剑,没有剑光,没有剑气。
只有一股无形的意,如同织布机上最灵巧的梭,瞬间融入了那亿万根丝线之中。
下一刻。
萧千绝那宏大而扭曲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恐慌。
“不……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为什么不听我的指挥了?!”
那只抓向秦渊的巨手,在半空中猛地一顿。
然后,构成它的亿万根丝线,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开始以一种萧千绝完全无法理解的、玄奥无比的方式,自行舞动起来。
它们不再狂暴,不再杂乱。
它们开始彼此穿梭,彼此交织,彼此缠绕。
就像有亿万个无形的绣娘,正在以天地为布,以众生执念为线,编织一件前所未有的作品。
“住手!给我停下!”
“这是我的力量!是我的身体!我的!”
萧千绝在自己的身体里,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对这些丝线的控制权,正在被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理”所接管。
他才是这些线的主人!
可现在,这些线,却在编织一个……囚禁他的牢笼!
所有的丝线,都朝着核心那个属于萧千绝的意志源头,疯狂收束。
它们一层一层地包裹,一圈一圈地缠绕。
转眼之间,那遮天蔽日的怪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只有拳头大小,却织得密不透风的银色丝茧。
“‘天理’……‘天理’不会放过你的……”
丝茧中,传出萧千绝最后一道微弱而怨毒的诅咒。
随后,声音戛然而止。
噗。
银色的丝茧,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捧最细腻的飞灰,飘散在空中。
飞灰散尽之处,一枚比之前三枚都要复杂、扭曲的罪孽符号,静静悬浮。
秦渊袖中的骨片自行飞出,发出一阵渴望的嗡鸣,将那枚符号一口吞下。
骨片之上,第四个印记,缓缓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