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门内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几分懒洋洋腔调的声音。
霍天渊推开门,一股陈旧的纸张、劣质墨汁和淡淡烟叶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子里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靠近里侧的一张老旧木桌上,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正窝在桌后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藤椅里。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管事服,身形佝偻着,仿佛要将自己缩进椅子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下巴上那几缕稀疏的山羊胡,黄中带白,随着他咂嘴的动作微微抖动。
他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烟杆,正对着油灯,慢悠悠地嘬着,浑浊的烟雾升腾起来,让他的面容在明暗之间显得有些模糊。桌上散乱地堆着些账簿、名册,还有一个看起来油光锃亮的旧算盘。
听到推门声,他懒懒地抬起眼皮。
就在那眼皮抬起的瞬间,霍天渊心中微微一凛。
那是一双与他干瘦、懒散外形极不相称的眼睛。眼窝微微深陷,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眼神里没有丝毫昏聩老迈之意,反而透着一股子历经世故、洞察入微的精明。那目光如同最灵敏的探针,在霍天渊推门、走近的短短几步路间,已经将他从头到脚,飞快地扫视了几个来回。
霍天渊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手上因之前清扫搬运而残留的些许污渍上停留了一瞬,在自己略显疲惫但依旧清亮的眼神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自己腰间那块崭新的、刻着“百艺阁·杂役”的木牌上。
他不敢怠慢,快步上前,在离桌子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新晋杂役霍天渊,见过王管事。”
王管事没立刻说话,只是又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才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龙,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放下烟杆,用那枯瘦、指甲有些发黄的手指,在桌上那堆凌乱的簿册里扒拉了几下,抽出一本边缘磨损严重的名册。
“霍——天——渊——”他拖长了声调,一边用指尖在名册上缓缓划过,一边用那精明的目光再次打量霍天渊,“骨龄八岁,炼气二层……是通过仙缘大会上来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疑问还是确认,但那眼神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说:“小子,别想蒙我,你底细我清楚。”
“回王管事,是的。”霍天渊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老实回答。在这双眼睛面前,他感觉任何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仙缘大会……”王管事咂摸了一下这几个字,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意味。他合上名册,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油灯光下显得越发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老猫。
“能被仙使看上,按理说,不该分到我这杂役处来吃苦头。”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如同刷子一样,再次细细扫过霍天渊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是得罪了人?还是……资质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走了狗屎运?”
这话问得可谓毫不客气,甚至带着点刺探隐私的意味。寻常少年被如此质问,恐怕早已面红耳赤,或惶恐,或愤懑。
霍天渊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这老管事果然不是易与之辈。但他脸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窘迫和茫然,挠了挠头,声音也低了些:“弟子……弟子不知。仙使只让弟子来百艺阁报到,其余并未多说。”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将一个懵懂、听话、略带忐忑的新人形象扮演得恰到好处。
王管事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眼神清澈(至少表面如此),神情不似作伪,这才缓缓靠回椅背,重新拿起烟杆,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懒散:“罢了,既然来了,就是杂役处的人。我不管你是怎么来的,以前有什么机缘,到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他指了指霍天渊腰间的木牌:“这牌子,就是你在百艺阁的身份。丢了,或者坏了,麻烦的是你自己。”
“是,弟子明白。”霍天渊连忙应道,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这第一关的审视,总算是过去了。他知道,在这位精明的王管事手下做事,往后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