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残缺大阵”的横空出世,让霍天渊在宗门内的地位变得愈发微妙而超然。无人再敢将他视为一个单纯的、屡屡制造意外的“奇葩”炼器师。那间生人勿近的炼器室,如同一个沉默的宣言,宣告着其主人在炼器之道上,已然踏入了一片常人难以理解、更难以企及的幽深领域。然而,霍天渊自己却并未因此生出多少傲气,反而愈发沉静。他每日流连于“残缺大阵”之中,感受着那混乱道韵的冲刷,心境竟如同被洗涤过一般,褪去了往日的焦躁与执念,变得通透而平和。
恰在此时,宗门百年一度的“天工大比”拉开了帷幕。这是器鼎峰乃至整个宗门炼器一脉的盛事,届时,各方炼器英才将齐聚一堂,展示各自最杰出的作品,比拼技艺,交流心得,优胜者不仅能获得丰厚的奖励,更能扬名立万,奠定在炼器界的地位。
大比当日,器鼎峰中央广场人声鼎沸,宝光冲霄。一座座展台之上,陈列着各式各样光华夺目、气息惊人的法器法宝。
有弟子展出一柄“九霄雷音剑”,剑身雷纹密布,稍一催动便引动风雷之势,轰鸣不止;
有人祭出一面“八荒火龙盾”,盾面浮雕火龙栩栩如生,炽热气息扑面而来,防御力惊人;
更有一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推出了一尊“五行造化炉”,炉分五色,能自行吞吐五行灵气,据说有提升成丹率和法器品质的奇效,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展台上,飞剑如游龙,宝镜映乾坤,神塔镇山河……无一不是造型华丽、功能强大、灵压逼人的精品,引来看台上阵阵喝彩与赞叹。评委席上的各位长老和特邀嘉宾们,也纷纷颔首,眼中露出欣赏之色。
就在这一片“神仙打架”、宝气纵横的氛围中,轮到了霍天渊展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缓缓走上展台的青衫身影,好奇、审视、期待、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交织在一起。大家都想知道,这位捣鼓出“残缺大阵”的怪才,此次会拿出何等惊世骇俗的作品。
然而,当霍天渊将他的作品从储物袋中取出,轻轻放在展台上时,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是一个……铁箱子。
一个长约四尺,宽约两尺,高约三尺,通体由暗沉无光的“黑曜铁”打造,方正正,棱角分明,没有任何装饰花纹,甚至表面还有些许锻造时留下的、未经打磨的粗糙痕迹的铁箱子。它静静地矗立在展台上,与周围那些流光溢彩、形态各异的法宝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朴实得近乎寒酸,笨重得像个用来装杂物的柜子。
“这……这是何物?”有弟子忍不住低声嘀咕。
“霍师兄……是不是拿错东西了?”
“莫非是什么特殊的剑匣?或者封印着强大妖兽的囚笼?”
“我看就是个铁箱子吧……”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连评委席上的几位长老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主持大比的执事干咳一声,提醒道:“霍天渊,请展示你的法器。”
霍天渊面对无数道质疑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他走到铁箱子旁,手指在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轻轻一按,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咔哒……嗡……”
一阵低沉而富有韵律的机括运转声从箱体内部传来。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那个其貌不扬的铁箱子,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开始变形!
箱体两侧如同翅膀般缓缓展开,露出内部结构复杂的隔层与支架;顶部向后滑动,升起一个带有聚能符文的圆形“灶口”;前方探出一块平滑的铁板,下方有微弱的火光符文亮起;侧面伸出几根可调节的金属杆,顶端镶嵌着柔和的照明晶石;甚至底部还弹出了四个带着减震符文的轮子!而箱体内部,锅、铲、碗、碟、调味盒(内刻微型保鲜阵)、甚至一个折叠的烧烤架……一应俱全,且都巧妙地收纳在特定的卡槽内,井然有序。
短短十息之间,那个笨重的铁箱子,赫然变成了一个集烹饪、取暖、照明、储物、移动于一体的多功能移动灶台!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展台上那个画风清奇的“法器”。
霍天渊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开始演示。他取出一块普通的兽肉,放在前方那块加热的铁板上,滋啦声中,肉香很快弥漫开来;他点燃顶部的灶口,放上一口小锅,注入清水和几株常见的灵草,片刻后便有淡淡的药香传出;他调整侧面的照明杆,柔和的光芒将展台照亮;他甚至推着它在展台上移动了一圈,轮子平稳顺滑。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工具,灶台又在一阵机括声中,迅速变回那个朴实无华的黑铁箱子。他面向评委席和观众,平静地开口道:
“此物,我名之曰‘行者庖厨’。无需深厚灵力驱动,低阶弟子亦可使用。旨在解决修士野外历练、闭关清修时,饮食不便、照明不足、取暖困难、器物散乱等琐碎问题。炼器之道,非必追求毁天灭地之威,亦可着眼于点滴生活之便。”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寂静持续了数息,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哈!灶台!他炼了个灶台!”
“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宝,原来是个做饭的家伙什!”
“最具生活气息奖非他莫属啊!”
“霍师兄果然从不让人‘失望’,总能搞出点新花样!”
评委席上,几位长老的表情也十分精彩。有忍俊不禁的,有摇头苦笑的,也有若有所思的。
负责评鉴的一位以严谨着称的长老,强压下笑意,开口问道:“霍天渊,你此物……构思确实……别致。但其材质普通,功能……平凡,于修行、于斗法,似乎并无助益。你可知此次大比,旨在评选的是能提升我宗实力的‘利器’?”
霍天渊微微躬身,从容应答:“回长老,弟子以为,‘利器’之定义,不应局限于杀伐与防御。能提升弟子在外生存之舒适度与效率,使其能更专注于修行与任务,节省时间与精力,从某种意义上说,亦是提升了宗门整体的‘实力’。且此物结构巧妙,涉及机关变形、能量高效利用、空间压缩等多重技术,于炼器基本功亦是考验。”
他这番话,倒是让一些笑声渐渐平息下去。不少低阶弟子设身处地一想,若在荒郊野外或寒冷洞府中,有这么一个能自动生火做饭、取暖照明、还能收纳杂物方便携带的家伙,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最终,经过评委团激烈的讨论(其中不乏笑声),鉴于霍天渊此物极其“独特”的创意、确实存在的实用价值、以及其中体现出的精妙机械结构与符文应用功底,决定授予其一个特设的奖项——“最具生活气息炼器奖”。
当主持执事高声宣布这一结果时,全场再次爆发出混合着善意的哄笑和掌声。霍天渊站在台上,从一位笑得胡子直抖的长老手中接过那枚特制的、刻着一个小锅和铲子图案的奖牌,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无奈的、却又带着一丝坦然的笑意。
他抬着那个重新变回铁箱子的“行者庖厨”走下展台,所过之处,弟子们纷纷让路,投来的目光不再是嘲讽或忌惮,而是多了几分亲切与好玩。甚至有几个相熟的师弟凑过来,好奇地打听这“移动灶台”能不能批量炼制,他们也想要一个。
是夜,霍天渊在自己的炼器室内,看着角落里那枚“最具生活气息”的奖牌,又看了看那静静矗立的“行者庖厨”,再环顾四周那蕴含着混乱道韵的“万宝残缺大阵”,心中一片澄澈。
他已然明白,他的炼器之路,不必迎合任何人的期待,也不必拘泥于任何固有的范式。无论是令人胆寒的“残缺大阵”,还是充满烟火气的“移动灶台”,都是他对于“器”与“道”理解的体现。
道,无处不在。器,亦可千姿百态。
能够在举世追求神兵利刃的大比之上,坦然抬出一个灶台,并因其“生活气息”而获奖,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超越了炼器技艺本身的、心境上的突破与成就。他的道,正在这看似不着调的一次次尝试中,愈发清晰地显现出其独特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