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并不长,柔和的白光驱散了石殿残留的阴冷与死寂。仅仅前行了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位于巨大地下空洞中的静谧平台。平台边缘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唯有头顶穹壁镶嵌着些许发出微光的奇异晶石,如同暗夜中稀疏的星辰,投下清冷斑驳的光晕。
这里再无禁制波动,也无冥兽气息,只有万古不变的寂静,以及从平台另一端延伸出去、没入黑暗的狭窄石桥,不知又通往何方。
甫一踏出通道,脱离那幻象与杀机交织的石殿,强撑的一口气松懈下来,两人都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虚弱。不仅仅是法力消耗巨大,更是心神在那极致恐惧中挣扎后的透支。
霍天渊脚步一个踉跄,战玲珑立刻反手扶住他,她自己亦是身形微晃。两人相携着,走到平台中央,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石柱缓缓坐下。
喘息声在寂静的平台中格外清晰。霍天渊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战玲珑。清冷的光晕勾勒出她略显苍白的侧脸,几缕青丝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与颊边,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绝难见到的柔弱。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此刻正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还沉浸在方才幻境带来的余悸之中。
一想到幻境中她那断剑碎玉、气息奄奄的背影,那股几乎将他神魂都冻结的恐慌与绝望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比任何实质的伤害都更让他痛彻心扉。他从未如此害怕失去过什么。
几乎是本能地,霍天渊伸出手,不再是简单的相握,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难以自抑的颤抖,将战玲珑用力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战玲珑身体骤然一僵。
她自幼孤高清冷,修行剑道,心若冰原,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男子的气息混杂着星辰的浩瀚与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将她包裹,陌生而强烈,让她下意识地便想运起剑意将其推开。
然而,就在剑意将发未发之际,她感受到了他怀抱的颤抖,听到了他胸腔内那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敲击在她的耳畔。那心跳声中,充满了未散的后怕、极致的庆幸,以及一种她完全能够理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她在那冰封绝域中,看到他眼中疏离与死灰时所产生的恐惧,同出一源。
她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紧绷的身体,在他坚定却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拥抱中,一点点柔软下来。她没有回应这个拥抱,却也没有挣脱,只是将侧脸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腰间,“霜同心”玉佩传来阵阵温润的暖意,与她体内残存的凌霜剑意奇异地交融,抚平着她心湖最后的一丝涟漪。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通过“辰守护”传来的,是他那颗星辰般浩瀚道心下,为她而生的、如此清晰而汹涌的情感。
“玲珑……”霍天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沙哑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与郑重,“对不起……是我大意,连累你陷入那般境地……”
战玲珑轻轻摇头,发丝蹭过他的颈侧,带来微痒的触感。“幻象而已。”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寒意,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你亦在其中。”
她简短的回应,却让霍天渊明白了她同样经历了不堪回首的恐惧。他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成为他星辰大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看到了……”他声音沉痛,“看到你……在我面前……而我无能为力……”那种绝望感,他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战玲珑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亦见你……因我而……疏离寂灭。”那是比死亡更让她恐惧的景象。
简单的几句话,道尽了方才幻境中各自承受的极致煎熬。正因深知彼此在对方心中占据着何等重要的位置,那心魔才能如此精准地击中他们最脆弱的一点。
“不会的!”霍天渊斩钉截铁,他稍稍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迎上自己灼热而坚定的目光。他的眼眸深邃如星空,此刻却燃烧着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璀璨炽烈的光芒,“玲珑,你听好!无论未来是大道争锋,还是劫难加身,无论是星空崩殂,还是轮回逆转——”
他一字一顿,誓言如同星辰烙印,刻入彼此的神魂:
“我霍天渊,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你的剑所指,便是我的星辰所向!你的安危,重于我的大道!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绝不负你,绝不与你分离!”
这不是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而是历经生死考验、勘破心魔虚妄后,发自灵魂最深处的道誓与承诺。是星辰对冰晶的守护,是道侣之间超越生死的羁绊。
战玲珑仰望着他,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他无比认真、无比炽热的容颜。那一直以来如同冰封湖面的心,在此刻被这滚烫的誓言彻底融化。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氤氲了她的眼眶,让她视线变得有些模湖。
她从未听过如此直白而沉重的情话,也从未有人对她许下过如此决绝的誓言。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她抬起手,并非推开他,而是轻轻覆在了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她轻声应道,只有一个字,却重逾千钧。冰蓝色的眸子里,冰雪尽融,化作一汪清澈见底的春水,清晰地映照着他的身影,再无其他。“你在,我在。你亡,我亦不独活。”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缠绵的回应,但这简简单单的九个字,是她战玲珑,以剑心发出的、最重的承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腰间的“双生星辰佩”同时发出一声无比悦耳、无比和谐的清鸣!光芒自主绽放,星辉与冰蓝不再仅仅是交融,而是彻底地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一种浑然一体、圆满无瑕的光晕,将相拥的二人温柔地笼罩。
这一刻,无需任何外在的仪式,他们的心,他们的道,他们的魂,在这死寂的幽冥之地,在这共渡危难之后,真正地、彻底地联结在了一起。双生星辰佩,终于成为了他们之间无可分割的羁绊与誓言的最终见证。
霍天渊心中被巨大的暖流与踏实感填满,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战玲珑没有再丝毫僵硬,而是顺从地靠在他胸前,听着他那逐渐平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安宁。
平台寂静,唯有彼此的心跳与呼吸声交织。头顶的微光晶石静静闪烁,如同为这对道侣献上无声的祝福。
许久,霍天渊才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休息片刻,我们便继续前行。莫尘道友不知去向,黑血沼泽还需探查。前路或许更险,但……”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清澈的眸子,唇角勾起温柔而自信的弧度,“但有你在我身边,便无所畏惧。”
战玲珑微微颔首,冰眸之中重新凝聚起属于凌霜剑的锐意与坚定。
“嗯。”她轻声回应。
危机并未解除,玄域依旧凶险。但此刻,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他们的心紧密相连,他们的誓言回荡在彼此魂间。前路漫漫,幽冥莫测,但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属于“诡剑”与“凌霜”的传奇,必将在这九幽玄域之中,书写下更加浓墨重彩的篇章。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平台下方那深不见底的幽暗之中,一双古老、漠然、仿佛沉睡了万载的眼眸,因那“双生星辰佩”圆满共鸣时产生的独特道韵波动,而缓缓睁开了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