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黑石城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白日里的喧嚣与打铁声早已散去,只剩下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以及更夫沉闷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迎客居客栈后院的一间上房内,灯火早已熄灭。林夜与夏清岚并未入睡,而是盘膝坐在榻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神沉静,呼吸与周遭天地韵律隐隐相合。即便将修为压制在黄金期,他们的感知依旧远超同阶,方圆千丈内的风吹草动,皆难逃其察。
突然,一阵杂乱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嬉笑与粗重的喘息,由远及近,停在了他们所在小院的月亮门外。
“就是这间!张师兄,那小娘皮肯定在里面!”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哼,给老子小声点!惊跑了美人,拿你是问!”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酒后的蛮横与嚣张,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霸拳门弟子——张狂。他身为霸拳门长老之孙,资质不俗,年纪轻轻便已修炼至黄金期九阶巅峰,距离凝聚晶核、踏入钻石期也只有一步之遥,平素在门内横行惯了,在这黑石城中更是眼高于顶。
显然,这位纨绔子弟并未接受白日的教训,反而纠集了四五名修为在黄金中期、后期的同门,趁着夜色前来寻衅。在他想来,对方男子不过是黄金九阶后期,女子更是只有黄金九阶初期,己方人多势众,修为更是稳压对方一头,又有霸拳门做靠山,拿下那女子,教训那男子,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客房内,夏清岚长长的睫毛微颤,睁开了美眸,看向身旁的林夜,眼中并无惊慌,只有一丝淡淡的无奈。“还真是阴魂不散。”她以神念传音,声音清冷。
林夜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古井无波。“宵小之辈,不识进退。罢了,既来了,便打发走吧,省得日后聒噪。”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这时,院门被“嘭”地一声踹开,张狂一行人手持兵刃,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小院。
“里面的朋友,识相的就自己滚出来!免得大爷们动手,伤了和气!”张狂的一名狗腿子高声叫嚣道。
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夜与夏清岚缓步走出,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神色平静地看着院中这群不速之客。
“哟呵?还真敢出来?”张狂见二人现身,尤其是看到夏清岚在火光下更显清丽的容颜,眼中淫邪之色更盛,咧嘴笑道,“吴霞姑娘,这黑石城夜晚不太平,哥哥我特来请你过府一叙,也好护你周全。至于你这同伴嘛……”他斜睨了林夜一眼,满是轻蔑,“若是识趣,现在滚蛋,还能留条小命。”
夏清岚眉头微蹙,并未言语,只是将目光投向林夜。
林夜踏前一步,将夏清岚稍稍挡在身后,目光扫过张狂几人,语气依旧平淡:“几位,白日里我已说过,我等途经此地,不日便走,不愿多生事端。还请回吧。”
“回?”张狂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一声,“在这黑石城,还没人敢让老子张狂‘回’!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拿下那女的,废了那男的!” 他自恃黄金九阶巅峰的修为,稳压对方那男子的“黄金九阶后期”一头,更是人多势众,自觉胜券在握。
话音未落,他身后四名霸拳门弟子便呼喝着扑了上来,拳风霍霍,直取林夜周身要害。这些人出手狠辣,显然是惯于欺压弱小的角色。
面对围攻,林夜身形不动,直到拳风及体,才似缓实疾地微微侧身、移步。他的动作看似简单,却妙到毫巅,总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拳脚每每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却连他的衣袂都未能碰到。
夏清岚亦未闲着,她身法轻盈如燕,在狭小的院落中穿梭,看似惊险地避开另外两名试图绕过林夜来抓她的弟子,偶尔衣袖轻拂,带起一股柔劲,不是让攻击者脚下打滑,就是让其拳势偏转,与同伴撞在一起。
一时间,小院内呼喝连连,拳风腿影交错,看似激烈,但林夜与夏清岚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两叶扁舟,随波起伏,却始终不曾倾覆。反倒是张狂等人,因院中空间狭小,又心存轻敌,加之林夜二人有意引导,数次险些误伤自己人,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废物!一群废物!连两个游方散修都拿不下!”张狂在一旁看得火冒三丈,眼见手下久攻不下,怒喝一声,“都闪开!看老子的‘狂霸拳’!”
他周身气息暴涨,黄金九阶巅峰的修为全力运转,右拳之上凝聚起一团土黄色的光芒,带着一股蛮横霸道的巅峰气势,自信这一拳足以将任何黄金后期修士重创!直轰林夜面门!
面对这看似凶猛的一拳,林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不闪不避,直到拳锋即将临体,才看似随意地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点出。
这一指,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张狂手腕的某个关节之上!
“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啊——!”张狂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觉一股钻心的剧痛从手腕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无力,凝聚的拳势顷刻瓦解。他前冲的势头不止,林夜却已侧身让过,同时脚下看似无意地一勾。
张狂下盘不稳,又被同伴混乱的身影绊了一下,顿时失去平衡,“噗通”一声,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而林夜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蕴含的暗劲并未消散,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精准地扫过另外几名仍在围攻夏清岚的霸拳门弟子。
那几人正全力出手,忽觉脚下一软,或是腰间一麻,攻势顿时一滞,身形踉跄。夏清岚趁势衣袖轻拂,一股柔力送出,这几人便如同滚地葫芦一般,惊叫着、身不由己地朝着院墙边那散发着馊臭气味的水沟跌去。
“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几声闷响,伴随着更加凄惨的嚎叫,张狂连同他四名手下,尽数栽进了臭气熏天的水沟里,污秽的泥水溅起老高,几人瞬间成了落汤鸡,更是沾满了烂泥污物,惨不忍睹。
“咳咳……呸!呕……”张狂从污水中挣扎着抬起头,吐出嘴里的污泥,又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他又惊又怒,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屈辱!自己堂堂霸拳门内门弟子,黄金九阶巅峰修士,竟然在这小小的客栈后院,被一个无名散修如此羞辱!
然而,就在他怒火攻心,想要挣扎爬起,不顾一切动用杀招报复之时,异变陡生!
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侵入他的识海!这寒意并非攻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漠然,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似源自亘古洪荒。在这股寒意扫过的瞬间,张狂只觉得自己的思维、记忆,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关于今晚为何来此、要找何人、对方容貌如何、刚才发生了什么……所有这些清晰的记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仿佛刚才不是在与人打斗,而是……而是遭遇了某种不可名状的邪祟!
“鬼……有鬼啊!”张狂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脸色惨白如纸,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报复,连滚带爬地从臭水沟里挣扎出来,如同丧家之犬般,头也不回地疯狂逃窜,连掉落在地上的佩刀都顾不上捡。
他带来的那几名手下,遭遇亦是完全相同。记忆被模糊,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一个个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跟着张狂逃离了客栈后院,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恶鬼吞噬。
小院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臭气和满地狼藉,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夏清岚走到林夜身边,看着那几人狼狈逃窜的方向,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虚空观想术》中的‘惊魂咒’,用于抹去这等短暂记忆,倒是效果奇佳。只是,这般惊吓,怕是会让他们做几日噩梦了。”
林夜负手而立,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那几人仓皇远去的背影。“略施小惩,足矣。抹去记忆,非是惧他报复,而是不愿与之再有瓜葛。此番因果,至此已了。若他日后能因此收敛性子,未尝不是一桩善缘。”
他顿了顿,看向妻子,语气平和地解释道:“清岚,你需知,红尘炼心,并非要我们泯灭人性,遇事一味退缩。不惹事,是修养;不怕事,是胆魄;能平事,是智慧;平事之后,能善后,不结怨,不沾不必要的因果,方是道行。 今日若忍气吞声,或怒而杀之,皆落了下乘。如此处置,既全了当下安宁,亦免了日后烦扰,最为妥当。”
夏清岚闻言,美眸中闪过明悟之色,微微颔首:“夫君所言极是。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方是处世之道。妾身受教了。”
经此一事,她对于这“红尘炼心”该如何进行,心中有了更清晰的尺度。并非要完全隐忍,亦非快意恩仇,而是在恪守本心、不违道义的前提下,以最圆融智慧的方式化解麻烦,体验世间百态。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夜与夏清岚便已收拾停当,到柜上结算了房钱。掌柜的显然听说了昨夜后院的动静,但见二人安然无恙,那霸拳门的张狂等人却再未出现,心中惊疑,态度愈发恭敬,不敢多问半句。
二人牵着青鬃马,悄然离开了尚在沉睡中的黑石城。晨雾缭绕,将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
官道之上,马蹄轻快。夏清岚想起昨夜种种,不由莞尔:“经此一闹,这车骑国之行,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林夜目视前方,淡然一笑:“红尘万丈,诸般际遇,皆是修行。黑石城不过一隅,前方尚有更广阔的天地,更多的人情世故,待你我细细品味。”
两人相视一笑,将昨夜风波抛诸脑后,策马扬鞭,悠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