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刺破山谷的薄雾，如同神明投下的金色利剑，将残存的夜色驱散殆尽时，昨夜那片被鲜血与火焰浸染的战场，已经恢复了近乎诡异的平静。
被炸开的弹坑被粗略地填平，焦黑的土地上覆盖了一层新鲜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与淡淡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味道。除了几棵被拦腰截断、兀自淌着树汁的大树，再也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单方面的、冷酷到极致的屠杀。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村民们集体做的一场狰狞而扭曲的噩梦。
林夜静静地站在村口，身上还带着凌晨的寒意。他的作战服上没有沾染一丝血污，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与这个刚刚经历过浩劫的村庄显得格格不入。凯尔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神情复杂，既有震撼，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及的……畏惧。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从村庄深处传来。
白发苍苍的村庄长老，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走在最前面。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每一道沟壑里都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昨夜的惊恐。在他的身后，是村庄里所有的幸存者，男女老少，无一缺席。他们换上了自己最干净的衣服，脸上却带着一种混合着绝望、麻木与最后一丝希冀的复杂表情。
他们不敢抬头直视林夜，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敬畏地瞥着那个如同山岳般沉默的身影。
队伍在距离林夜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长老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林夜冷峻的身影，他干裂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凯尔都感到心神剧震的动作。
他松开了手中的木杖，那根陪伴了他几十年的支撑物“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他颤巍巍地弯下膝盖，整个身体朝着林夜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深深地叩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这是一个最古老、也最卑微的臣服姿态。
“扑通！扑通！扑通！”
仿佛一个无声的命令，长老身后的所有村民，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跟着跪倒在地。上百人同时下跪的沉闷声响，在这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清晰，像一记记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将身体压得极低，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执掌生杀予夺的无情神只。
在他们的认知里，人类绝不可能做到这一切。于无声无息的黑夜中降临，用雷霆与火焰将凶残的帝国士兵化为焦炭与碎肉，又在黎明到来之前，将一切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这不是凡人的手段，这是神明才拥有的伟力，或是魔鬼才具备的权能。
无论他是神是魔，对于这些在绝望中挣扎的村民而言，他就是唯一的光，唯一的救赎。
“伟大而神秘的庇护者……”长老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充满了极致的虔诚与恐惧，“请……请接受我们这些卑微之人的敬意。我们……我们拿不出能与您的恩典相匹配的祭品，但这是我们的全部了。”
几个年轻人颤抖着，将几个沉甸甸的麻布袋和一口小木箱，小心翼翼地推到前面。
麻布袋里装的是村庄里最宝贵的存粮——一些干瘪的黑麦和土豆。而那口小木箱里，则放着几代人积攒下来的、早已不再流通的旧帝国银币和几件粗糙的银饰。这是他们对抗饥饿的最后储备，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但此刻，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其全部献上，只为祈求这位神秘存在的庇K护。
林夜的目光扫过那些简陋的“财物”，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对他而言，这些东西的价值，甚至不如他身上一颗子弹的造价。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扶贫，更不是为了当什么救世主。他只是在执行一个“任务”，而这些村民，是这个任务场景里可以利用的“Npc”。
“财物，我不需要。”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村民的耳中。那是一种冷漠到近乎没有感情的语调，仿佛是从云端之上传下的神谕，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
村民们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他们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神明，拒绝了他们的祭品。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也将被抛弃？
然而，林夜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
“那些，”他抬起下巴，朝不远处一堆被帆布盖住的物资示意了一下，“是你们的报酬。”
凯尔立刻会意，上前一把掀开了帆布。底下露出的，是他们从帝国士兵尸体上缴获的军用口粮、干净的水囊、几把还算锋利的制式短剑以及一些零散的军用物资。这些东西对林夜来说是垃圾，但对这个贫瘠的村庄而言，却是足以让他们安然度过这个冬天的宝贵资源。
村民们愣住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堆物资，又看看那个依旧面无表情的神秘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记住我的名字，”林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叫‘幽灵’。”
幽灵！
这个词在村民们的心中炸开，引起了一阵无声的战栗。多么贴切的名字！如幽灵般在黑夜中出没，如幽灵般收割生命，又如幽灵般消失无踪。
“从今天起，关于昨晚发生的一切，关于我，关于‘幽灵’，你们要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包括你们的亲人，都不能泄露一个字。”林夜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们的皮肉，直视他们的灵魂，“如果消息泄露，我会回来。到那时，降临在这里的，就不是庇护，而是和那些帝国士兵一样的……净化。”
“净化”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所有村民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连灵魂都在颤抖。他们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绝对能做到他所说的一切。
“我们……我们以祖先的灵魂起誓！绝不泄露半个字！”长老立刻以头抢地，用尽全力嘶喊道，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表达他内心的忠诚与恐惧。
“谨遵……谨遵幽灵大人的神谕！”其余村民也纷纷叩首，声音汇成一片敬畏的浪潮。
林夜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毫无波澜。
他很清楚，在这个混乱而野蛮的世界里，单纯的善意是最廉价、也最无力的东西。它或许能换来一时的感激，但无法换来长久的忠诚。而敬畏则不同，它源自于对绝对力量的恐惧和崇拜，是一种能被牢牢掌控、可以化为己用的力量。他需要的不是一群感恩戴德的朋友，而是一群绝对服从、能为他保守秘密的棋子。
现在，目的达到了。
他不再多言，只是对凯尔微微点头，然后转身，向着山谷外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凯尔紧随其后，在转身的瞬间，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村民。
他看到，那些人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抬起头，仰望着林夜和自己离去的背影。那一道道目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大网。
在那张网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已经深入骨髓的、极致的恐惧，以及在那恐惧之上，生长出的……狂热的崇拜。
他们看着那个名为“幽灵”的男人，就像看着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灾厄与救赎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