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清脚步一顿,目光平静:
“何事?”
小内官左右顾盼,声如蚊蚋:
“二王子殿下……请您移步一叙。”
李方清眸光微敛,沉吟片刻,终是轻轻颔首:
“带路。”
宫墙转角,日影被高檐切成狭长的碎金,落在青砖地上,像一条无声的暗河。
小内官引着李方清穿过两道侧门,在一座僻静的抱厦前停步,低低道:
“子爵,二王子就在里面。”
说罢躬身退下,连脚步声都收得极轻。
抱厦内,黄花梨隔扇半掩,二王子林玄独自立于窗下。
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便袍,腰间只系一条素带,少了往日的张扬,却多了几分沉郁。
见李方清进门,林玄疾步迎上,双手托住对方正要下拜的臂弯:
“子爵不必多礼。”
“殿下。”
李方清仍坚持俯首。
“君臣之仪不可废。”
林玄苦笑,压低声音:
“此处无外人,且当朋友私谈。”
他抬手替李方清掸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一瞬,似在确认什么,然后才开口,声音低而诚恳:
“此番父王转危为安,全仗子爵与神医之力。
王城里多少双眼睛看着,我若不亲自道谢,寝食难安。”
李方清神色平静,语气谦逊:
“殿下言重。
是华佗先生医术如神,亦是陛下洪福齐天,臣不敢贪天之功。”
林玄微微摇头,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
像是感激,又像是更深的算计。
“子爵过谦了。”
他侧身让出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里面略备清茶,咱们坐下说。”
抱厦幽静,只闻风掠竹影,沙沙作响。
二王子林玄亲手执壶,茶水一线如丝,注入青瓷盏中。
李方清急忙起身,双手虚拦:
“殿下折煞臣了,理应由臣来。”
林玄却只是摇头,将茶盏稳稳递到他面前:
“若无子爵与神医,我此刻恐已披麻戴孝。
这一杯,我敬救命恩人。”
李方清只得双手接过,指尖与盏沿轻轻一触,茶水微漾,映出两人各怀心思的倒影。
他落座,却并不饮茶,只抬眼静待下文。
林玄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
“父王……是中毒,对吗?”
李方清眸光闪了闪,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指腹在盏壁缓缓摩挲,茶香萦绕间,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林玄见状,眸色愈发沉,像夜色下暗涌的湖面。
他俯身向前,一字一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要你明白——
那毒,与我无关。”
竹影在窗纸上轻轻摇晃,像一池被风吹皱的水。
二王子抬手示意李方清落座,自己先缓缓坐下,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按身份,我母亲是王妃,大王子的母亲是王后;
按长幼,我是次子,他是嫡长;
再论朝堂,凌海大公一系早已明牌押注大王子。
——父王若真有不测,这顶王冠,怎么看都落不到我头上。”
李方清垂眸,指腹在茶盏边沿轻敲一下,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可那王位,本就不该是他的。”
话音出口,他自己也怔住。
二王子眸光倏地一亮,仿佛黑夜里划过火星,身子前倾,带着似笑非笑的探询:
“子爵方才说什么?”
李方清喉结微动,掌心在膝上轻握成拳,随即摇头,语气平稳得滴水不漏:
“殿下听岔了,臣……什么也没说。”
李方清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大王子不是国王的亲生子嗣,而是王后与凌海大公的私生子,所以不该继承王位。
然而,二王子理解的意思是,李方清不认可大王子为继承人,而认为自己为继承人。
最重要的是,二王子觉得李方清会支持自己。
二王子摇了摇头说: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李方清知道二王子误会自己了,于是说
“公主当初是你安排刺杀的吧?”
抱厦内的空气骤然凝住,连窗外那一线竹影都仿佛被刀锋切成了两段。
二王子林玄的指尖还停在茶盏边沿,指节却因李方清这句话微微泛白。
他抬眼,眸色深而静,像一潭突然被投进石子的寒水:
“子爵,这话从何说起?”
李方清的声音比他更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冷意:
“殿下不必急着否认。
火狐组织的账册、往来书信,以及他们藏身的那座庄园地契,如今都在包拯手里。
包拯借的是公主府的势,顺藤摸瓜,最后落在一个人身上——殿下的门客,杜无咎。”
他顿了顿,目光笔直地看向林玄。
“而杜无咎名下那座庄园,再往上翻两层,真正的领主依旧是殿下的人。
殿下,您说这算不算巧合?”
茶盏里的水面轻轻一晃,映出二王子瞬间绷紧的下颌。
他沉默片刻,忽地低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子爵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赴我这场私宴?”
李方清神色平静,指尖在案上轻叩三下,像在数看不见的棋子:
“我来,只是想知道——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抱厦里,烛影摇红,映得二王子眼底一片晦涩。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冷意:
“王姐在朝中一呼百应,若没她,大王子不过空壳。”
李方清微微俯身,目光像刀锋贴着对方的面皮游走:
“于是——你想让她死?”
二王子猛地抬手,袖摆带起一阵风,几乎把茶盏扫落。
“不!”
他急急收声,又压低嗓子,仿佛怕惊动窗外的竹影。
“我只是想让她‘消失’——远走他国,或隐于山林,或栖于田舍。
只要她不再握权,她便永远平安。”
抱厦外,日影斜长。
李方清起身,玄青袍角掠过青砖,带起一阵轻尘。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二王子眉心那一点焦躁上,声音不高,却像锋刃贴着瓷面划过——
“殿下,只要你不动公主一根头发,我们之间就还有余地。”
二王子猛地站起,茶盏在案几上晃出一圈涟漪,声音因突如其来的希冀而微微发颤:
“那……我们算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