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盗的“护送”下,林越又沉默地疾行了数个时辰。脚下的土地愈发荒凉贫瘠,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气息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地势也开始变得起伏不定,怪石嶙峋。
终于,当双日西斜,将天地染成一片昏黄时,一片令人震撼的景象出现在视野尽头。
广袤无垠的黑风蚀原边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揉捏过。眼前是一片连绵不绝、高达数十丈的赤红色岩山群!这些岩石并非浑然一体,而是被千百万年的狂风蚀刻得千疮百孔,布满了大小不一、深邃幽暗的孔洞和纵横交错的裂缝,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巨大无朋、诡异狰狞的蜂巢!这便是黑风蚀原边缘地带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标——赤岩巢穴!
而沙盗谷的老巢,便深深隐藏在这片迷宫般险恶的赤岩巢穴深处。
高大汉子吹响一声特殊的哨音,尖锐的声音在岩壁间回荡。很快,前方一个看似天然的巨大岩缝中,闪出几个同样沙黄装束的守卫。双方用林越听不懂的暗语快速交流了几句,守卫的目光在林越身上警惕地扫视了几圈,尤其是在他背部的破损衣衫和隐隐透出的血腥气上停留片刻,才挥手放行。
进入岩缝,光线陡然一暗。通道狭窄曲折,仅容两三人并行,两侧是光滑冰冷的赤红色岩壁,抬头望去,只余一线昏黄的天空。通道并非笔直,而是七拐八绕,不时出现岔路,如同进入了一座天然的石头迷宫。林越默默记着路线,发现每隔一段距离,岩壁上都有开凿出的箭孔或了望口,一些关键拐角处还设有简易的落石机关。防御布置谈不上精妙绝伦,但充分利用了地利,足以让不熟悉地形的人寸步难行。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如同被掏空山腹形成的天然岩洞出现在眼前。岩洞顶部有巨大的孔洞透下天光,形成几道光柱。洞内空间极大,依着岩壁搭建了许多粗糙的石屋和木棚,结构杂乱,却自成体系。中央是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似乎是演武或集会之所,此刻正有数十名沙盗在操练或休憩,喧闹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劣质酒味和烤肉的焦糊味。
林越目光如电,快速扫过。谷内的沙盗数量不少,粗看不下百人。大部分只是身体强壮、神情凶悍的凡人,手持弯刀或硬弩,穿着统一的沙黄布衣,行动间带着剽悍之气,但缺乏真正的修行者气息。只有那些负责巡逻或带领小队的小头目,身上才隐隐有灵力波动,实力多在气芽境初中后期。整体实力,与之前交过手的黑风帮确实在伯仲之间。至于筑台境的高手,除了引路的高大汉子是气芽境巅峰外,尚未见到。
“看什么看!老实点!”旁边一个沙盗见林越四处张望,恶声恶气地喝道。
高大汉子摆摆手,示意无妨。他让其他沙盗带着哨子去安置狼群,只留下最初跟随的两名心腹,继续押着林越,朝岩洞深处一个更高大的洞口走去。
穿过这个洞口,眼前又是一番景象。这里似乎是核心区域,守卫明显更森严,环境也相对“整洁”一些。他们来到一处相对独立的、依着巨大岩柱开凿出的石厅。石厅呈半圆形,正对入口处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由整块赤红岩石打磨而成的石案,案后是两张铺着兽皮的石椅,显然是主位。两侧则零散摆放着一些石墩和木凳。石壁上插着燃烧的火把,将厅内照得通明。
“在这等着!”高大汉子对林越说了一句,又示意两名手下看紧他,自己则快步绕过石案,消失在石厅后面的一条通道里。
林越站在原地,看似随意,实则全身肌肉微绷,灵觉高度集中,留意着石厅内外的一切动静。两名看守的沙盗也紧盯着他,手不离枪杆。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石厅后方的通道里,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锐刺耳、充满戏谑与残忍意味的声音:
“哦?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胆敢杀了我沙盗谷精心驯养的宝贝沙狼?知道我大哥‘沙狐’和我‘秃鹫’的名声?怎么,是嫌自己命太长,特意跑来给老子加餐的吗?”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石厅入口。
当先一人,身材矮小敦实,顶着一个油光锃亮的大光头,在火光下格外醒目。他脸上横肉堆积,一双绿豆小眼闪烁着凶残贪婪的光芒,正是二当家“秃鹫”沙摩!他腰间别着两柄寒光闪闪的短柄弯钩,走路带风,气势汹汹。
落后半步的,则是一个身形瘦高、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他留着两撇细长的八字胡,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狐狸般的狡黠与深沉。他步伐沉稳,气度阴鸷,正是大当家“沙狐”胡七!他手中把玩着两枚油亮的铁胆,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两人径直走到石案后,大马金刀地坐在铺着兽皮的石椅上。沙摩一坐下,那双绿豆眼就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扫向下方的林越三人。
当他的目光落在林越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猛地一拍石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是你小子?!”沙摩豁然起身,指着林越,唾沫横飞地咆哮道,“他娘的!上次在黑风堡,我大哥好心邀你,你不知感恩,现在竟然还敢跑到我们这里撒野?还杀了我们那么多沙狼?真当我沙盗谷是泥捏的不成?!”
他周身筑台境中期的灵力鼓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林越撕碎。
“二弟,稍安勿躁。”胡七的声音适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手虚按,止住了暴怒的沙摩。
胡七的目光也落在林越身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诧异,随即被更深的探究所取代。他并未像沙摩那般暴怒,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道:
“原来…是林小友啊。听我那不成器的手下禀报,说有个年轻小子独自一人斩杀了我们数十头沙狼,还认识我兄弟二人,胡某还在纳闷,在这蚀原边缘,何时出了这么一号年轻俊杰?不曾想,竟是故人重逢。”
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林越,目光尤其在林越那沉稳的气度、略显狼狈却无损锐利的眼神,以及腰间那柄黝黑长刀上停留了片刻,眼中异色更浓。
“林小友,士别三日,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啊。上次在黑风堡匆匆一别,胡某就觉得小友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这修为精进之速,着实让胡某汗颜。”胡七的语气带着几分赞叹,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小友不妨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林越迎着胡七那看似热情实则锐利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他简略地将自己如何被狼群围攻,如何被迫反击斩杀群狼的过程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狼群主动攻击在先,自己并不知晓是沙盗谷所养,纯粹是自卫。至于自己为何会深入到此地,则含糊其辞,一语带过。
胡七听罢,捋着八字胡,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震石厅:
“哈哈哈!原来如此!果然是一场天大的误会!林小友初来乍到,不识得我们驯养的沙狼标记,被狼群围攻,奋起自卫,合情合理!这蚀原凶险,狼群更是凶悍,小友能以一己之力斩杀数十头,保得性命,这份胆识和实力,胡某佩服!”
他笑声一收,脸上笑容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朝高大汉子和两名看守挥了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既是误会,还不退下!林小友是客,岂能如此怠慢?”
高大汉子等人连忙躬身应诺,带着一丝敬畏和困惑,迅速退出了石厅。
“大哥!就算他不知道是我们的狼,可杀了那么多也是事实!就这么算了?”沙摩依旧愤愤不平,瞪着林越。
“二弟!”胡七加重了语气,瞥了沙摩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些许畜生,死了再驯便是。林小友这样的少年英才,才是难得!此事,休要再提!”
沙摩被胡七眼神一慑,虽然依旧满脸不忿,却也不敢再多言,重重地哼了一声,坐回石椅,抱着膀子生闷气。
胡七这才站起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绕过石案,朝林越走近几步,显得颇为亲近:
“林小友,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让它过去。不知小友此番深入这荒凉蚀原,所为何事?”
林越心中冷笑,这胡七果然是个笑面狐狸,看似大度化解恩怨,实则句句都在试探。他面上不动声色,顺着对方的话含糊道:
“胡头领言重了。说来惭愧,我初次游历,经验不足,在这蚀原中迷了方向,几经辗转,竟不知走到了何处。这次能‘巧遇’贵谷的人,实属意外。正想向胡头领请教,这附近可有什么大城或主要道路?小子想出去见见世面。”
“迷路了?”胡七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哈哈,蚀原广袤,地形复杂,初来者迷路实属寻常。林小友不必忧心。”
他话锋一转,热情邀请道:“不过,既然来了,又是有缘重逢,何必急着走?林小友一路风尘仆仆,还经历了一场恶战,想必也乏了。不如就在我这简陋的沙盗谷稍作歇息,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我已命人准备酒食,再让人给你收拾个干净地方。等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我们再好好聊聊,胡某定当将蚀原的路线、风物,详细告知小友,如何?”
胡七的笑容热情洋溢,语气诚恳,仿佛真心实意地招待一位贵客。但那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越心念电转。这胡七显然对他起了极大的兴趣和疑心,绝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强行拒绝,只怕立刻就会撕破脸皮。自己身处对方老巢,又有伤在身,面对胡七这个筑台境高手和整个沙盗谷,硬拼绝非明智之举。不如顺势而为,先稳住对方,利用这机会恢复伤势,探查情况,再伺机寻找脱身或问清路线的机会。
“胡头领盛情难却,那林某就叨扰了。”林越抱了抱拳,脸上也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
“哈哈!好!爽快!”胡七抚掌大笑,显得十分高兴,“来人!带林小友去西边那间干净的石屋休息,好生伺候着!再把酒肉备好!”
立刻有沙盗应声而入,恭敬地引着林越离去。
看着林越消失在通道口的背影,胡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面无表情。他坐回石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案。
沙摩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眼中凶光闪烁:“大哥!这小子邪门得很!上次在黑风堡就觉得他不简单,一个凡根能修炼就算了,而且还杀了屠刚。现在才多久?竟然能在百头狼群中独自斩杀数十头沙狼,他身上肯定有秘密!而且他跑到我们这里来,说什么迷路,鬼才信!不如……”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胡七眯着眼,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冰冷:“不急。这小子实力确实出乎意料,硬来我们未必能毫发无损地拿下。而且……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修为精进如此之快,身上定有机缘!先稳住他,摸清底细。传令下去,让人‘好好’伺候着,把他给我盯紧了!一只苍蝇也别让他飞出去!另外,派人去查,他到底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路上都干了些什么!”
“是!”沙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兴奋,立刻领命而去。
石厅内,只剩下胡七一人。他望着林越离去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算计的光芒。
“林越……迷路?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