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符入手，青铜冰凉，那沉甸甸的分量却似烙铁，烫得赵信掌心灼热，直透心脉。这头玄色青铜猛兽，线条粗犷，獠牙狰狞，虎身铭刻的玄奥秦篆仿佛流淌着冰冷的权力之血。
蓝田大营！十万大秦最锋利的剑刃！十五日！皇帝只给了他十五日！时间如悬顶之刃，容不得半分喘息。
赵信径直踏入书房，反手沉重地合拢门扉。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象征着帝国核心军权的青铜虎符置于书案之上，窗外清冷的月光恰好落在那狰狞的虎头上，幽光流转，如同沉睡的猛兽睁开了一只冰冷的眼。
十五日！十万大军！遴选三万！整军备战！开拔出关！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赵信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巨浪，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他猛地铺开一卷空白的竹简，取过削尖的硬笔，墨汁饱蘸，奋笔疾书，划过竹简的簌簌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他写的是调令，写给南宫彦、徐贵，写给那些在禁军之中与他同生共死、可托付性命的心腹兄弟。
蓝田这潭深水，没有自己人做钉子和眼睛，寸步难行！竹简写完，他立刻唤来亲随，声音斩钉截铁：“即刻入宫，面呈陛下！十万火急！”
做完这一切，赵信才觉得胸中那口气稍稍顺了些。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棂，任由初秋微凉的夜风灌入，吹拂着滚烫的额角。窗外是无垠的黑暗，而他的目光，已穿透这沉沉夜色，投向了咸阳城外的东南方，那里，蓝田大营如同蛰伏的巨兽，十万虎狼之师，正等待着他这位手握虎符的陌生统帅。明日，便是第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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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未破晓，赵信一身玄色轻甲，外罩墨色披风，勒马立于蓝田大营辕门之外的高坡上，晨曦微凉，整个大营沉浸在一片肃杀的静谧之中，唯有辕门前高杆上悬挂的黑色“秦”字大旗，在料峭的晨风中猎猎作响，撕裂着这份宁静。
他身后，是同样一身布衣的王贲。这位昔日此地的主宰者，如今沉默地伫立着，目光复杂地扫过这片浸透了他半生心血的土地。营墙厚重，箭楼巍峨，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心悸，现在确显得如此陌生。
“王将军，”赵信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
“今日，要仰仗你了。”
王贲喉头滚动了一下，沉声应道：“赵将军放心，王贲自当竭尽全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赵信不再多言，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辕门疾驰而下。王贲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催动坐骑紧随其后。
辕门处，当值的军侯早已得到快马传报。此刻辕门大开，两侧披甲执锐的卫士如标枪般挺立，当赵信那身象征郎中令身份的玄甲和年轻得令人惊异的面容出现在视野中时，军侯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被更深的敬畏取代。他目光扫过赵信身后紧随的王贲，昔日统帅显得有些落寞，但王贲沉静如山、不怒自威的气场，瞬间压下了所有可能的骚动。
“郎中令大人到——！”军侯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喊，声音在空旷的辕门处回荡。
赵信马速不减，疾风般掠过辕门，马蹄踏在营内夯实的硬土路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嘚嘚”声，这蹄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营地的宁静。
沿途营帐中，无数刚刚起身或仍在整装的军士被惊动，纷纷探出头来。当他们看清领头骑士那张年轻却锋芒毕露的脸庞，以及紧随其后、虽着布衣却气势不减分毫的王贲时，低低的惊呼和压抑的议论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去。
“看！是王将军！”
“王将军怎么……布衣？”
“前面那个年轻的……就是新来的赵信？执掌虎符那位？”
“嘘！噤声！”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赵信身上，惊疑、审视、敬畏、冷漠……如同实质的针刺。赵信对此恍若未觉，目光平视前方，腰背挺直如松，他催马直奔中军大帐前的点将台。
点将台由巨大的条石垒砌而成，肃穆而威严。台下，已有数名身着高级将官甲胄的将领肃立等候。他们大多年岁较长，面容刚毅，饱经风霜。看到赵信和王贲联袂而至，尤其是王贲那一身刺眼的布衣，几位老将的脸色都变得极其复杂，目光在王贲身上停留片刻，才转向赵信，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却透着一种疏离的谨慎。
“末将等，参见郎中令大人！”声音整齐划一，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
赵信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稳步登上点将台，立于最高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众将，以及远处越聚越多的、密密麻麻的军士身影。十万大军，即便只聚集了部分，那沉默如山的压力也足以令人窒息。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右手猛地探入怀中。当那枚在晨光下闪烁着幽冷青铜光泽的虎符被他高高擎起时，整个点将台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都为之停滞。所有的目光，无论远近，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都死死地聚焦在那枚小小的虎符之上。
那是大秦军魂的象征，是皇帝意志的延伸！虎符所在，便是皇权所指！
“陛下虎符在此！”
赵信的声音并不如何声嘶力竭，却如同沉雷滚过每一个人的耳畔，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日起，蓝田大营十万将士，奉陛下旨意，暂由本将节制！半月之内，本将需自尔等之中，遴选最剽悍、最忠诚的三万锐士，整军经武，北出边关，迎护高丽公主与贡品！”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视全场：“此乃陛下重托，亦关乎大秦国体威严！本将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不负圣恩！尔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石交击般的穿透力，“可愿随本将，共赴此任，再立新功，扬我大秦军威？！”
短暂的寂静。
随即，台下那几名高级将领率先单膝跪地，甲叶撞击发出铿锵之声：“愿随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们是王贲的旧部，纵然心中或有疑虑，但虎符便是最高命令，王贲的在场更是一种无形的背书。
将领的效忠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下一刻，点将台周围，如同风吹麦浪般，黑压压的士卒浪潮层层叠叠地跪伏下去，甲胄与兵刃的摩擦声汇成一片沉闷的轰鸣。无数个声音最终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冲破云霄：
“愿随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声浪滚滚，震得点将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初升的朝阳恰在此时刺破薄雾，金色的光芒泼洒下来，照亮了赵信年轻而刚毅的面庞，照亮了他手中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青铜虎符，也照亮了台下十万秦军将士眼中被点燃的火焰。
王贲站在赵信侧后方的阴影里，看着眼前这山呼海啸的一幕，看着那年轻身影在朝阳与军威的拱卫下挺拔如松，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曾几何时，站在这个位置接受十万将士膜拜的，是他王贲。如今物是人非，他心中五味杂陈，有失落，有感慨，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磅礴气势重新点燃的属于军人的热血。
赵信微微闭了闭眼，感受着这足以让任何男儿心潮澎湃的军阵之威。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寒的战意。
“擂鼓！点卯！全军集结！演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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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沉重而雄浑的战鼓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骤然在蓝田大营上空炸响，一声声，震荡着空气，也震荡着每一个秦军士卒的血液。鼓点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血脉贲张的节奏，那是大秦军阵独有的号令之声，是催动虎狼之师运转起来的无形鞭策。
随着鼓声号令，整个蓝田大营瞬间从肃穆的沉寂中苏醒，化作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营区各处，军侯、屯长、百将的吼声此起彼伏，急促而有力，无数披甲执锐的身影从营帐中涌出，如同黑色的溪流，迅速汇入通往中央校场的宽阔通道。脚步声密集如雨点，甲胄与兵刃的碰撞声连绵不绝，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风暴。
赵信按剑立于点将台中央，玄色披风被校场上卷起的风扯得笔直。他面容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如同黑色铁流般汇聚而来的方阵。
王贲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身布衣在满场甲胄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他那双久经沙场的眼睛，同样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方阵的集结速度、军容姿态。
“弩阵前移！三叠列队！快！”
一名身披重甲的校尉挥舞着令旗，声如洪钟。校场东侧，数千名强弩手闻令而动，动作迅捷如风。前排单膝跪地，中排直立，后排仰身，三排劲弩如同钢铁丛林般瞬间架起，冰冷的弩矢斜指长空，动作整齐划一得令人心寒。
“车骑营！左翼包抄！驱散‘敌骑’！”
另一侧，战车隆隆，驷马嘶鸣。沉重的战车在驭手精湛的操控下，划出凌厉的弧线，车上甲士长戟如林。紧随其后的骑兵如一团快速移动的乌云，马蹄翻腾，卷起漫天烟尘，模拟着冲击敌阵侧翼的战术。
“步卒方阵！‘贼’已入彀！锥形阵！凿穿！”
中央区域，数千名重甲长戈步卒在激昂的战鼓声中轰然变阵。前排巨盾如山，层层叠叠，缝隙中探出密密麻麻的长戟寒光。整个方阵如同一个巨大的、带着致命尖刺的钢铁磨盘，在军官的号令下，以一种排山倒海、碾碎一切的气势，向前缓缓压进。盾牌撞击的闷响，戈矛破空的锐啸，士卒齐声的怒吼，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毁灭性力量。
赵信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每一个方阵的移动与变化。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沙盘，飞速推演着每一个战术动作的衔接与应对。起初，他只是冷静地观察，偶尔对身旁的传令兵下达一两个调整的命令。
然而，随着演武进入高潮，战场态势瞬息万变，他体内那股沉睡已久的、属于武圣关羽的统御本能被彻底点燃！
“右翼弩阵！仰角七十！五轮急速射！覆盖‘敌’后阵！”
赵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战鼓轰鸣的奇异力量，清晰无比地传到负责弩阵的校尉耳中。那校尉一愣，按照常规，此时应是三轮覆盖压制。但他仅仅犹豫了一瞬，抬头对上点将台上赵信那双不容置疑、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立刻嘶声吼道：“遵令！仰角七十！五轮速射！放！”
嗡——！
数千张劲弩同时激发的声音汇成一片死亡的蜂鸣，密集的弩矢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致命的弧线，狠狠砸向模拟敌阵后方的预定区域。时机、角度，妙到毫巅！恰好覆盖了“敌军”试图后撤增援的路线。
“车骑营变向！斜插‘敌’中军与左翼结合部！切断其联系！”
赵信的命令再次传来，快如闪电。负责车骑的校尉浑身一震，这个切入点的选择极其刁钻狠辣，需要对战场态势有近乎直觉的把握。他毫不犹豫，手中令旗狂舞，战车与骑兵组成的洪流瞬间转向，如同烧红的铁钎，精准无比地刺向赵信所指的薄弱环节。
“步卒锥形阵！左三右七！变锋矢！提速突击！直捣黄龙！”
赵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下方庞大的步卒方阵在军官的号令下，前阵盾牌陡然向两侧微微分开，后方长戈如林突出，整个阵型瞬间从厚重的磨盘化作一支离弦的、无坚不摧的巨型箭矢，速度陡然提升，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朝着“敌军”核心猛扑而去！
整个演武场的气氛被推向了顶点！战鼓声、号角声、喊杀声、兵刃破风声、战马嘶鸣声、沉重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狂暴声浪。烟尘弥漫，遮蔽了小半个天空，铁血的气息充斥整个大营。
王贲站在赵信身后，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行云流水般展开的凌厉攻势，心中的震惊如同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
这哪里是什么初掌大军的雏儿？这分明是浸淫兵道数十载、对大军团指挥如臂使指、对战场节奏掌控妙到毫巅的绝世帅才！每一次变阵的时机，每一个切入的角度，每一道看似险峻实则直指要害的命令，都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这指挥若定的气度，这洞穿战局的目光，这令行禁止的掌控力……这绝不是他王贲印象中那个勇猛有余、但从未独自统领过万军以上的年轻将领赵信！
短短时日，脱胎换骨？还是……深藏不露？王贲的背脊上，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看着赵信挺立在点将台前沿、仿佛与下方十万大军融为一体的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压力。这位年轻的郎中令，手中握着的不仅是虎符，更有足以匹配这份权力的惊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