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怎么会是沙丘?!”
赵信脑海中一片轰鸣,仿佛有千万口巨钟在同时敲响,那个在历史记载中如同诅咒般的地名,此刻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让他遍体生寒。
他做了那么多,北逐匈奴,甚至刚刚以雷霆手段解决了南越的隐患,为大秦剔除了一个未来的毒瘤……他本以为,大秦的国运已然不同,那条通往深渊的滑梯已被他奋力扳转。可为何,嬴政的车驾,依旧停在了这个不祥之地?
是历史的惯性强大到无法扭转?还是他赵信所做的一切,在冥冥之中的天命面前,依旧是螳臂当车?嬴政的年岁,加上“沙丘”这个地名,容不得赵信不做最坏的联想。
那个终结了始皇帝时代,也间接开启了大秦帝国崩塌序幕的地方,难道真的要重现它宿命般的轨迹?
“不!绝不可能!”
赵信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坚硬的木案瞬间裂开数道纹路。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
“我不管什么狗屁历史!我赵信既然来了,就绝不允许!”
他豁然起身,甚至来不及对那名被吓呆的信卒多做吩咐,如同一阵狂风般冲出大帐,厉声喝道:“黑风!”
嘶律律——!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应声而至,正是赵信的坐骑“黑风”。
赵信翻身上马,甚至来不及召集亲卫,只对闻讯赶来的副将留下一句:“南军事务,交由尔等,按既定方略处置!本将有要事,必须立刻面见陛下!”
话音未落,他已一夹马腹,黑风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撕裂了南越潮湿闷热的空气,朝着北方,绝尘而去。
他不能让历史重演!他的命运早已和大秦帝国牢牢绑定。他是大秦的上将军,忠武侯,享受着这个帝国带来的荣耀与权柄,也倾注了无数心血去守护它、壮大它。
如今的大秦,疆域比他来时更为辽阔,北方的边患已除,内部虽仍有暗流,但整体国力蒸蒸日上,正朝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帝国迈进。他甚至在脑海中描绘过,那黑色的玄鸟旗插遍四方未知土地的壮阔景象。这一切,都蕴含着他对这个时代的期望与努力!
但若嬴政真的……真的逃不过这一劫……赵信眼神冰冷如铁,紧握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他就算拼尽一切,也要扶持公子扶苏上位!扶苏仁厚贤明,有他在,大秦的根基就不会动摇。任何试图阻拦的人,无论是谁,他赵信的青龙偃月刀,绝不认人!
三天后,沙丘行营。
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狂奔,依靠着黑风超凡的耐力和速度,赵信终于抵达了这片让他心神不宁的土地。沙丘行营依山而建,旌旗招展,守卫森严,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焦躁。
赵信的马蹄声如同疾风骤雨,刚到营门,一名身着黑龙军将领盔甲的将领便急匆匆迎了上来,正是他的副将之一,南宫彦。
“上将军!您终于来了!”
南宫彦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如释重负。
赵信飞身下马,来不及寒暄,直接问道:“南宫?你怎么会在此地?陛下何在?”
他记得南宫彦所部应驻守咸阳附近。
“回上将军,陛下此次出巡,特命我黑龙军一部随行护驾,末将奉命率领三万铁骑扈从。”
南宫彦快速回答。
三万黑龙军?赵信心中稍定。这比他预想的情况要好得多。整个沙丘行营的护卫力量,看来大部分是他麾下的嫡系,而且还是天下无双的高机动骑兵。这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突发状况了。但他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反而因为接近核心而愈发强烈。每一次帝国权力的交替,都伴随着无尽的阴谋与腥风血雨,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
“足够了。”
赵信沉声道,大步流星朝着行营中心,那座最为宏伟的帝王营帐走去。
“随我来!”
来到大帐之外,守卫的宫廷郎官显然并非黑龙军系统,见到赵信要硬闯,立刻上前阻拦,声音尖锐:“站住!没有陛下召见,任何人不得擅闯!”
“滚开!”
赵信心急如焚,哪有心思跟这些内侍废话,直接一脚将挡在面前的内侍踹飞到一边,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让其失去行动能力却不至毙命。他猛地掀开帐帘,闯了进去。
帐内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丞相李斯与中车府令赵高果然侍立在侧,而营帐中央的床榻上,躺着一道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身影——正是秦始皇嬴政!
“陛下!”
赵信快步上前来至塌前。
只见往日里威严赫赫、气吞山河的始皇帝,此刻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蜡黄与苍白交织,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神涣散无光,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急促,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一副病入膏肓、油尽灯枯的模样。
“陛下!您……您怎么会突然如此?!”
赵信只觉得一股酸楚直冲鼻腔,双眼瞬间通红。仅仅半年多不见,那个在他印象中虽偶有病容却依旧掌控着庞大帝国的雄主,竟已憔悴至此!难不成真是病来如山倒,他的人生,真的即将走到尽头?
看到赵信出现,嬴政涣散的眼神中陡然爆发出一点惊喜的光芒,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下一刻,他额头青筋猛地凸起虬结,胸膛剧烈起伏,“噗”地一声,竟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陛下!”
赵信大惊失色,猛地扶住嬴政,扭头厉声咆哮。
“御医!快传御医!”
帐外早有准备的御医连滚爬爬地进来,似乎对这种情况已有经验,迅速取出银针,在嬴政额头、胸口几处穴位快速施针。过了好一会儿,嬴政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但那脸色,更是灰败了几分。
“陛下的身体……究竟如何?”
赵信盯着御医,声音沙哑地问道,这不仅仅是臣子对君王的关心,更带着朋友般的忧切。这些年来,嬴政对他,从最初的赏识,到后来的信任倚重,甚至一次次宽容他的“莽撞”与“不敬”,在赵信心中,这位千古一帝,早已不仅仅是需要效忠的君主,更是一位复杂而重要的……朋友。
嬴政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嘴唇喃喃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赵信不得不将耳朵凑近,才断断续续地听清两个字:“灵……药……”
“灵药?什么灵药?”
赵信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射向一旁的李斯和赵高。
李斯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急,开口道:“忠武侯,你来得正好!长生灵药已然练成!然,蒙毅将军奉命取药归来的途中,不幸被一股不明叛军围困,情势危急!陛下命你即刻前往救援,夺取灵药!”
长生灵药?叛军?赵信瞳孔微缩。
长生不老药?这玩意儿科学吗?他来自后世,对此等虚无缥缈之物本能地怀疑。还有叛军?如今四海虽未彻底靖平,但能围困蒙毅所率精锐的“叛军”,从何而来?为何偏偏在灵药即将送达,陛下病危的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他饱含深意地冷冷扫了李斯与赵高一眼,心中冷哼:“叛军?哼,怕是你们弄出来的鬼吧!肮脏的勾当,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他没有立刻相信李斯的话,而是再次俯身,靠近嬴政,轻声问道:“陛下,丞相所言,可是真的?您是要末将去取回那长生灵药?”
嬴政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枯瘦的手猛地抓住赵信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甲胄之中,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执念的光芒,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地说道:“速去……!取回……灵药!救……朕!”
这一次,赵信听清楚了。嬴政的眼神,那是对生的极度渴望,不似作伪。
竟然是真的?嬴政坚信那长生药能救他?不管这长生药是真是假,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此刻,这是嬴政亲口对他下达的命令,也是挽救这位帝王生命的唯一希望。而且,他也必须亲自去确认,那所谓的“叛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末将,领旨!”
赵信沉声应道,轻轻将嬴政的手放回榻上。
他豁然转身,面对帐外,声如雷霆,震动整个行营:
“黑龙军何在!”
“在!”
帐外传来南宫彦以及无数甲士铿锵有力的回应,声浪滚滚。
“轰!”
南宫彦率领大批全身披挂、杀气腾腾的黑龙军精锐直接闯入了大帐。。
“赵信!你大胆!你想造反吗?!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李斯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赵高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尖声道:“赵信!此乃陛下寝帐,你带兵闯入,意欲何为?!”
赵信根本懒得搭理他们的色厉内荏,直接对南宫彦下达命令,声音不容置疑:“南宫彦听令!从即刻起,由黑龙军全面接管沙丘行营一切防务!没有本将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违令者,斩!”
“诺!”
不等李斯、赵高再次叫嚣,赵信继续发布命令,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为防止奸人作乱,危害陛下!命你即刻从军中挑选百名最忠诚、最精锐的士卒,进驻陛下大帐,严密监视帐中所有人等!记住,是所有人!”
他目光如炬,扫过脸色惨白的李斯和赵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陛下所言,所下旨意,所用饮食,所服药物,乃至御医诊脉开方,所有细节,必须一字不差,全部记录在册,形成文书!若尔等发现任何人,有任何图谋不轨、企图危害陛下圣安的举动,无论他是何身份,是何官职……”
赵信顿了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一—律—杀—无—赦!”
这些命令,简直骇人听闻!等于是将皇帝完全置于他的军事管制之下,甚至赋予了普通士卒对丞相、中车府令这等帝国重臣的生杀大权!
“疯了!赵信你疯了!”
李斯气得浑身发抖,转向榻上的嬴政,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陛下您看看!赵信此举,形同软禁圣驾,逾越臣子本分,此乃谋逆啊陛下!”
赵高也噗通跪地,磕头如捣蒜:“陛下!赵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啊!陛下明鉴!”
嬴政虚弱地躺在榻上,听着赵信这一系列堪称“大逆不道”的命令,又听着李斯、赵高的哭诉,浑浊的眼神中充满了无比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与茫然。
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活力正在飞速流逝,往日那掌控天下、言出法随的威严和力量,此刻正如流沙般从指缝中溜走,他想抓住,却徒劳无功。他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该相信这位功高盖主、行事霸道的爱将,还是该遵循固有的君臣秩序,维护皇权的最后尊严……
赵信读懂了嬴政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直接抱拳下拜,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响彻大帐:
“陛下!往日末将多有莽撞僭越之处,陛下皆宽容待之,此皆因陛下信任末将!如今,社稷危难,陛下圣体不安,正值此危难之际,内忧外患潜伏!末将,恳请陛下,抛开疑虑,请再次相信赵信!”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毫无畏惧地迎向嬴政那审视而虚弱的眼神。
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嬴政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帐外黑龙军士卒甲叶摩擦的铿锵之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生命烛火摇曳不定的帝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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