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来自十年前的音频,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在江淮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恐惧、无助、以及扭曲的依赖感,伴随着录音里幼年林芷那令人脊背发凉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几乎能闻到那个地下室潮湿的土腥味,感受到那种被绝对掌控的窒息。
他无法再逃避。林芷的问题,根源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早。这不再是简单的“潜在病娇”可以概括,而是一段发生在童年时期的、真实存在的非法拘禁和情感扭曲。
他将自己关在宿舍里,反复听着那段简短的录音,试图从那些模糊的背景音和语调中挖掘更多信息。EvilNeko在得知情况后,也发来了更严峻的警告:
EvilNeko: 确认音频真实性高达92.7%。声纹比对与幼年林芷高度吻合。此事件性质已超出普通情感纠纷,涉及未成年人非法拘禁,即便已过追溯时效,其心理影响是毁灭性的。强烈建议你优先确保自身心理稳定,并与‘调律者’组织或专业心理医生沟通。‘观测目标b’(林芷)如同一座冰封的火山,记忆的苏醒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喷发。
确保自身稳定?江淮苦笑。他现在只觉得一阵阵反胃,那“胃酸”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
他联系了“调律者”组织的“白鸦”,将音频和自己的猜测(未提及汐的契约)一并提交。组织的回复很快,肯定了事件的严重性,并提供了几位擅长处理极端童年创伤的心理专家联系方式,同时表示会启动内部评估,判断是否需要提升对林芷的“观察”等级。
就在江淮被过去与现实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汐再次于梦中造访。这一次,她带来的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一段更加清晰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画面”。
在由水流和光影构成的梦境通道里,江淮“看”到了一个昏暗的地下空间轮廓,看到了年幼的自己蜷缩在旧沙发上,看到了那个穿着连衣裙、眼神狂热的幼年林芷,正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诡异的歌谣。
“看吧,契约者~”汐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兴奋,“这就是‘涟漪’的力量!虽然还很模糊,像隔着厚重的水幕,但我确实‘触碰’到了!”
画面一闪而过,但那种真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却深深烙印在江淮的脑海里。
“不过……”汐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虚弱,“触碰这种深层的、黑暗的记忆‘暗流’,消耗比想象中要大……我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她的身影在梦境中开始变得透明、闪烁。
“汐?你没事吧?”江淮感到一丝不安。他意识到,探查这种级别的秘密,对汐而言也并非没有代价。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汐的声音越来越远,“记住……契约者……真相往往伴随着风暴……你……准备好迎接了吗……”
话音未落,梦境破碎,江淮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浑身冷汗,而脑海中那段来自过去的诡异画面,却清晰得令人窒息。
江淮连续几天的魂不守舍和明显憔悴下来的脸色,没有逃过林清许的眼睛。在咖啡馆打烊后,她终于忍不住拦住了准备离开的江淮。
“江淮,你最近……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眼神清澈而直接,“关于……林芷学妹的?”
江淮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他该如何向她解释这错综复杂、甚至有些骇人听闻的过去?告诉她那个看起来娇小可怜的学妹,在十年前就曾对他做出过那样的事?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沙哑地说:“是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很复杂,也很……难看。”
林清许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细节,只是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她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咖啡豆的淡淡香气。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但我知道,你不是会轻易被过去打倒的人。如果……如果你觉得需要说出来,我就在这里。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别一个人扛着。”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探究,只有最简单也最珍贵的信任与陪伴。这份来自“正常人”的温暖,像一道微光,照亮了江淮被黑暗记忆笼罩的心房。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江淮稍微振作,准备主动面对一切时,月夜绫的电话来了。
“江同学,你要查的东西,有点眉目了哦。”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慵懒的笑意,但语气却严肃了几分,“十年前的夏天,确实有过一次非公开的、小范围的搜寻记录,目标是一个七岁男童,持续时间约一个月,最后在……嗯,一个不太方便透露具体地址的私人区域被找到。记录被封存了,原因标注为‘家庭纠纷,避免舆论影响’。”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而那个男童被找到时,精神状态有些……恍惚。并且,当时在场的人员名单里,有一个你我都熟悉的名字——苏家的律师。”
苏家!苏玖玖家!
江淮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苏玖玖能拿到那段录音!为什么她对林芷的过去了如指掌!很可能早在很久以前,甚至在她开始纠缠自己之前,苏家就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利益往来,或许是别的)接触并掌握了林芷家的某些秘密,包括十年前那起事件的部分真相!
苏玖玖从一开始,就手握着一张王牌。她之前的“温水”策略,后来的“忏悔”与“帮助”,甚至现在寄来录音,都是在利用这张牌,一步步地将江淮逼入她精心设计的棋局。她不是在求和,她是要让江淮清楚地认识到,他始终在她的掌控之中,他过去的阴影,她随时可以揭开。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林芷是一座因记忆复苏而即将喷发的冰封火山。
苏玖玖是那个手握引爆器、在暗处冷静布局的棋手。
汐因探查真相而暂时力竭,契约的“涟漪”带来了信息,也带来了未知的风险。
“调律者”组织在评估,准备介入。
而林清许,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现实的温暖。
江淮站在宿舍的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胃里的酸涩感依旧,但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取代了之前的恐慌与混乱。
他知道,风暴无法避免。十年前种下的恶因,如今已到了结果的时候。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事情发生,必须主动去面对,去解决。
他拿起手机,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在林芷主治医生的安排和监控下,与状态稍微稳定的林芷,进行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他需要亲自去确认,那座火山内部,究竟涌动着怎样的岩浆;他也需要亲自去面对,那个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的、被过去幽灵缠绕的女孩。
这不仅是为了厘清真相,也是为了斩断持续了十年的诅咒,更是为了……能够毫无负担地,去拥抱那份属于现在的、真实的温暖。
逆流的交响诗,即将进入最激烈、也是最关键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