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光阴,于凡人而言,是半生沧桑。
于山门而言,不过是几度春秋,几轮花开。
李玄霄站在山门前,青石板上的苔藓似乎都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
山还是那座山,但山上的人,却老了。
“师叔!”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须发半白的澄真道长连滚带爬地从山上冲下来,哪还有半点得道高人的模样,跑到近前,一把抱住李玄霄的胳膊,眼泪鼻涕瞬间就下来了。
“师叔!您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您飞升了都不要我们了!”
紧随其后的是诸葛煜和长青。
当年的跳脱少年,如今也已是沉稳中年,眼角添了风霜的痕迹。
“师叔祖!”
两人齐齐跪倒,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红了。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李玄霄嘴上嫌弃,眼神却柔和下来。他一个个扶起,拍了拍他们身上的尘土。
“都老了。”他感慨。
澄真抹了把脸,嘿嘿直笑:“师叔您可一点没变,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您再不回来,我这掌门都快干到头了。”
诸葛煜也凑了上来,一脸的激动:“师叔祖,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这些年,我们可想死您了!”
李玄霄环顾四周,山中灵气依旧,只是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似乎稀疏了不少,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味道。
“山里……怎么这么冷清?”李玄霄问。
提到这个,澄真和诸葛煜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
澄真叹了口气,满脸愁容:“师叔,时代变了。”
“哦?”
“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苦了。”诸葛煜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无奈,“您闭关那会儿,能进山门,那是祖坟冒青烟。现在呢?我们求着人家来,人家还嫌咱们这儿没网没外卖,是坐牢。”
他指了指山下繁华的城镇。
“大部分新一代的弟子,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嚷嚷着要下山入世修行。”
“有的开了个直播账号,天天直播画符,管粉丝叫‘家人们’,卖的符比我们宗门香火钱都多。”
“有的去给富豪当保镖,开豪车住豪宅,左拥右抱。”
“还有的,干脆还俗娶妻生子,说要体验红尘百态,结果孩子上哪个幼儿园都得找我托关系。”
诸葛煜越说越气:“前两天还有个小子跟我说,‘师父,打坐吐纳一辈子,能买得起市中心一套房吗?’,差点没把我气得当场送他去见祖师爷!”
李玄霄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已经不再年轻的澄真、诸葛煜,又想到了那些已经故去的老友。
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当这些熟悉的面孔都化作尘土,这座山上,还会有谁记得他李玄霄?
他会不会变成一个活在传说里的符号,一个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孤魂?
就像他的宿敌,落梧渊的那个老祖宗一样,活得太久,久到亲手埋葬了自己所有的亲人、朋友、弟子,最终只剩下自己,与无尽的孤独为伴,心性大变,堕入魔道。
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与疏离感,悄然爬上心头。
诸葛煜心思敏锐,立刻察觉到了李玄霄情绪的低落。
他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方块。
“师叔祖,别emo了。我给您看个大宝贝!”
李玄霄瞥了一眼那个会发光的“板砖”,没什么兴趣。
“此乃何物?”
“手机!”诸葛煜献宝似的递过去,“师叔祖,这玩意儿可厉害了,千里传音,视频通话,知晓天下事,还能斗地主、看小姐姐跳舞……咳咳,总之,是集现代科技之大成的法宝!”
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点开了一个绿色的软件。
“我帮您注册个账号,以后联系方便。”
“网名……叫什么好呢?”诸葛煜摸着下巴,一脸纠结。
“‘太乙剑仙李玄霄’?有点中二。”
“‘剑来’?容易侵权。”
“要不……就叫‘玄霄’?”
李玄霄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光影,脑海深处,一些被尘封了数百年的记忆,忽然翻涌上来。
他也曾有过这样一部“手机”。
也曾在深夜里,用它和朋友聊天打屁,刷着永远刷不完的短视频,为了一个游戏的皮肤而吃一个月的泡面。
那个世界……回不去了。
“就叫……‘平平无奇李玄霄’吧。”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怀念。
“噗!”诸葛煜差点没绷住,“师叔祖,您这……也太凡尔赛了。”
嘴上吐槽,手上动作却很快。
“搞定!”诸葛煜嘿嘿一笑,“师叔祖,接下来,见证奇迹的时刻!”
他点开一个群聊,直接发起视频通话。
“都给老子滚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下一秒,屏幕被分割成好几个小方格。
一张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卧槽!诸葛煜你小子大清早鬼叫什么,打扰老子开会!”一个西装革履,背景是豪华办公室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出现,正是早已下山,执掌一家上市公司的陆瑾。
可当他看清诸葛煜身边的人时,整个人都定住了,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
“师……师叔?!”
“师叔祖!!!”另一个方格里,一个戴着墨镜,躺在沙滩椅上,身边还有比基尼美女递果汁的青年猛地坐了起来,正是似冲。
“我靠!师叔祖您老人家终于舍得露面了!”
“师叔!”
“师叔祖!”
天南海北,各行各业的门人弟子,通过这块小小的屏幕,再次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身影。
有人激动得语无伦次,有人当场落泪,有人在电话那头咚咚磕头。
陆瑾直接把会议室里一群等着签几亿合同的大佬晾在一边,对着手机恭恭敬敬地行礼。
似冲更是把身边的美女推开,激动地喊着要立刻订机票回山。
看着屏幕里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汇报着自己的近况,炫耀着自己的成就,李玄霄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原来,他们不是背叛了宗门。
他们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红尘中修行,将太乙的根,扎进了这个时代的土壤里。
他那冰封的表情,终于融化了些许。
夜色如墨。
后山水潭边,万籁俱寂。
李玄霄负手而立,倒映在水中的身影,与天上的明月融为一体。
一道诡异的影子无声无息地从林中滑出,在李玄霄身后三丈处停下,化作一个穿着白大褂,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正是维尔。
他看着李玄霄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一股微不可察的精神力,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悄悄地朝着李玄霄延伸过去。
然而,那蛛丝刚一触碰到李玄霄周身的气场,就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维尔脸色剧变,蹬蹬蹬连退数步,看向李玄霄的眼神,充满了骇然与敬畏。
二十年不见,这个男人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境界。
那不是高山,那是宇宙。
那不是深海,那是虚无。
“别试了。”
李玄霄没有回头,淡淡开口。
“你那点小把戏,连给我挠痒痒都不配。”
维尔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收敛起所有心思,恭敬地低下头。
“大人,我失败了。”
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您要的,能够融合异人基因,并实现量产的药剂……我做不到。那触及了神的领域,每一次的强行融合,最终的结果都是‘样本’的崩溃。”
“我老了,精力也跟不上了。”维尔的姿态放得极低,“我……想留在这里,养老。”
李玄霄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他淡漠的脸。
“养老?”
他轻笑。
“可以。”
“但,我太乙山不养闲人。”
维尔心中一紧。
“明面上,你可以是山里一个研究草药的怪人,没人会管你。”
李玄霄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维尔的灵魂。
“暗地里,你是我的一条狗。”
“有些脏活,不方便我这些徒子徒孙去做。”
“我要你咬谁,你就得张嘴。哪怕对面是神,你也得给我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酷。
维尔沉默了片刻,随即单膝跪地,将头深深埋下。
“遵命,我的主人。”
李玄霄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天边的月亮,眼神幽深。
宗门内部的隐忧暂时平息,还收服了一条好用的“疯狗”。
那么接下来……
“龙虎山……张之维……”
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还有那个藏头露尾,自称‘牧羊人’的东西。”
“是时候,出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