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铁锈腥气、浓烈的酸醋味、泥土的腐败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杂在陈旧木料和干草的霉味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昏暗的光线从歪斜木门的缝隙和墙壁的破洞中艰难地挤进来,勾勒出仓库内简陋而杂乱的轮廓。
林倾城依旧守在王胜男躺着的草垫旁,高大的身躯像一块沉默的磐石。他笨拙地用一块半湿的粗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王胜男紧闭右眼周围凝固的血痂。动作轻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尘埃,与他粗犷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每一次擦拭,都让那苍白脸颊上的血痕淡去一丝,但昏迷中的王胜男眉头始终紧蹙,仿佛在噩梦中挣扎。林倾城抿着唇,憨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紧锁的眉头和专注的眼神,透露出无声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为胜男,也为尚未归来的妻儿。
仓库角落,用几块断砖勉强垒了个简易灶台。叶梦情蹲在那里,正盯着灶上那口边缘豁口、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破旧陶锅。锅盖的边缘,一缕缕带着焦糊味的热气正有气无力地向上飘散。
锅里煮着的,是他们目前仅有的、也是最珍贵的食物——小半袋糙米。
米粒呈现一种毫无光泽的灰黄色,干瘪细小,混杂着不少碎米壳和难以辨认的细小杂质。这是钱家村最底层村民赖以活命的“凡食”,粗糙得难以下咽。叶梦情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搅动着锅里的米粥。随着她的搅动,一股更加浓郁、带着陈腐谷物气息和明显焦糊味的蒸汽升腾起来,迅速弥漫在仓库里,与原有的复杂气味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肠胃发紧的混合气息。
小凤抱着球球,坐在离灶台不远的一块破木板上。她的小鼻子皱着,大眼睛紧紧盯着那口冒着热气的陶锅,小脸上写满了期待,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对那股怪味的抗拒。球球似乎也被这气味刺激到了,不安地在她怀里扭动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小脑袋埋进小凤的胳膊弯里。
小宝抱着他的小木盒,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他没有看锅,目光落在林倾城和王胜男的方向,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像是在担忧。昏暗中,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妈妈**,饭……好了吗?”小凤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饥饿的渴望。
叶梦情掀开沉重的锅盖,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焦糊和陈米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锅里,所谓的“粥”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褐色,米粒半生不熟,汤水稀薄寡淡,上面还漂浮着一些焦黑的糊点。
“好了。”叶梦情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拿起几只同样粗糙、边缘不齐的陶碗,用木勺小心地盛着那稀薄的粥。每一勺都尽量避开那些明显的糊块和杂质,但粥本身的卖相和气味,实在难以勾起任何食欲。
她把盛好的第一碗粥递给林倾城:“傻儿,先喂胜男喝点米汤,她现在只能喝这个。”
林倾城小心地接过碗,笨拙地用木勺舀起一点点几乎没有米粒的稀汤,凑到王胜男干裂的唇边,试图一点点喂进去。王胜男在昏迷中似乎本能地抗拒着这陌生的气味,嘴唇紧闭。林倾城耐心地、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动作轻柔得与他劈砍铁木时判若两人。
叶梦情又盛了两碗稍稠一点的,递给眼巴巴望着的小凤和小宝。“吃吧,小心烫。”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小凤立刻接过碗,迫不及待地用木勺舀起一小口,吹了吹就往嘴里送。
“唔!”粥入口的瞬间,小凤的小脸立刻皱成了包子。那味道——粗糙得如同嚼沙,带着陈谷特有的霉味和挥之不去的焦糊气息,没有任何米香,只有一种刮嗓子的粗粝感和寡淡的苦涩。她强忍着才没吐出来,小嘴瘪着,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水雾。
小宝也默默接过碗,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看着碗里灰扑扑的粥,用木勺搅了搅,并没有立刻吃。球球从小凤怀里探出头,好奇地嗅了嗅碗沿,立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嫌弃地把头扭开了。
叶梦情自己也盛了小半碗。她看着碗里这毫无生机可言的“食物”,这凡俗界最底层的滋味,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她深吸一口气,端起碗,准备将这生存的必需强咽下去。
就在这时,林倾城那边似乎遇到了困难。王胜男对喂到嘴边的米汤依旧紧闭双唇。林倾城眉头锁得更紧,端着碗,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叶梦情,那眼神里带着纯粹的求助。
“小姐姐……”他憨厚的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响起,带着点笨拙的焦急,“她……不吃……”
叶梦情叹了口气,放下自己的碗,走过去。“我来吧。”她接过林倾城手里的碗和木勺。
就在林倾城将碗递给她的一刹那,他的手指似乎极其“笨拙”地在碗沿内侧极其短暂地滑过了一下。动作快得如同错觉,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
叶梦情并未察觉,她专注地重新舀起一点米汤,尝试着再次喂给王胜男。或许是叶梦情的气息更熟悉,或许是昏迷中的王胜男感知到了什么,这一次,她的嘴唇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叶梦情小心地将温热的米汤喂了进去。
叶梦情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喂第二勺。突然,她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
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异样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瞬间在她舌尖扩散开来!
刚刚她舀汤时,指尖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一点汤汁,她习惯性地吮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味道……
不再是令人作呕的焦糊霉味和粗粝寡淡!
舌尖上残留的触感,竟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甘甜?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被最纯净山泉洗涤过的清冽感!那刮嗓子的粗糙感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顺滑的触感,虽然依旧稀薄,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恶劣口感!
这绝不是这锅糙米粥该有的味道!
叶梦情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出鞘的匕首,直直射向站在旁边、一脸憨厚无辜、仿佛什么都没做的林倾城!
林倾城被她看得似乎有些“茫然”,挠了挠头,眼神纯良得像刚出生的幼兽,甚至还带着点被“小姐姐”凶了的委屈。
叶梦情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瞬间明白了!
这个“傻儿”!这个表面憨傻、实则……的家伙!他刚才递碗时那看似笨拙的动作,根本就是故意的!他竟敢!竟敢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用他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对一碗最普通的凡食做了手脚!
愤怒、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呵护的暖流,在她心中激烈地冲撞着。她死死盯着林倾城,眼神里是无声的质问和警告:你疯了吗?万一被察觉……
林倾城似乎被她瞪得有些“害怕”,微微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了一下,但还是憨憨地、带着点讨好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小姐姐……喝……”
叶梦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她不能声张,尤其是在孩子们面前。她迅速调整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重新舀起一勺粥,这一次,她直接送到了小凤嘴边。
“小凤,再尝尝。”她的声音尽量平稳。
小凤正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那碗难以下咽的粥,听到妈妈的话,有些迟疑地张开小嘴。
温热的粥水滑入口中。
“咦?”小凤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小脸上所有的委屈和抗拒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惊讶和惊喜!“**妈妈**!变……变好喝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碗里依旧灰扑扑的粥,又看看叶梦情,“真的!不苦了!还有一点点……甜?”
小宝也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碗,终于舀起一勺送入口中。他细嚼慢咽,小小的眉头先是微蹙,随即缓缓舒展开来。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看向碗里的眼神,明显少了几分抗拒。
叶梦情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但看向林倾城的眼神依旧带着严厉的警告。她自己也重新端起碗,喝了一口。
入口温润,寡淡的粥水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生机,那令人不快的霉味和焦糊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谷物最本真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微甜和清冽。虽然依旧是粗粮的口感,却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在极度饥饿和疲惫之下,竟品出了一丝难得的抚慰。
她默默地喝着粥,目光扫过孩子们终于能安心进食的小脸,扫过林倾城那看似憨厚、实则藏着惊世秘密的侧影,最后落在昏迷中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点的王胜男脸上。
仓库外,灰雾依旧浓重如墨,冰冷死寂,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仓库内,简陋的灶台散发着微弱的热量,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沉默地分食着这碗被“神力”点化过的凡食。食物的粗粝无法改变,生活的艰难才刚刚开始,但这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清甜的糙米粥,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弱星火,暂时驱散了仓库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重与绝望。
饥饿的肠胃得到了最原始的抚慰。碗很快见了底。
小凤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锅里剩下的一点锅底:“**妈妈**,还有吗?”
叶梦情摇摇头,锅底只剩下一些焦糊的锅巴和更稀薄的汤水了。“明天就有了。”她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饥饿是常态,她知道。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在小凤腿上的球球,突然抽了抽小鼻子。它似乎被刚才那变得“好喝”的粥味勾起了馋虫,又或者只是单纯地饿了。它的小黑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看空了的陶锅,又看看小凤空空的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渴望的呜咽。
忽然,它从小凤腿上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悄无声息地溜到了灶台边。趁着叶梦情收拾碗筷、林倾城还在小心照料王胜男、小凤和小宝的注意力都不在锅上的空隙,球球飞快地伸出小爪子,精准地按在了陶锅边缘一块粘着的、金黄色的、烤得微焦的米粒锅巴上!
奇妙的一幕再次发生!
那块小小的米粒锅巴,在球球的爪子下,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瞬间变得模糊、虚化,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无声无息。
但一直抱着木盒、安静坐在角落的小宝,却猛地抬起了头!他清澈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灶台边那只刚做完“坏事”、正心虚地缩回爪子、装作若无其事舔毛的小狗!
小宝的小嘴微微张开,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球球那带着一丝“得逞”后小得意的身影。他抱着木盒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