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天台。
暗金色的“禹皇镇魔纹”光芒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被净化过的、一片狼藉的地面,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神圣与邪恶能量碰撞后的焦糊味。
噬魂老祖悬浮在半空,灰白长发不再狂舞,而是无力地垂落。他周身的死气黯淡稀薄,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功亏一篑的暴怒,以及……对那古老神纹刻入骨髓的恐惧。他死死盯着那截已然恢复锈迹斑斑、仿佛从未有过异状的护栏,又猛地转头,看向天台入口处那个扶着墙壁、摇摇欲坠却眼神冰冷的女人。
“你……你究竟是谁?!”噬魂老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能如此精准地激活早已失传的禹皇镇魔纹,这绝非常人!
姜眠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多看噬魂老祖一眼。她的全部心神,都通过那微弱的共生契约,牢牢系在远方医院里,那个正在意识深处进行着惊世博弈的男人身上。
她能感觉到,陆沉舟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稳定回升,甚至……比他巅峰时期更加凝练、更加深邃,仿佛某种沉睡的古老力量正在他体内苏醒。但同时,她也感觉到,一股庞大而危险的传承信息,正如同狂暴的星河,冲刷着他的意识核心!
他需要时间!需要绝对安全的环境来消化和掌控这一切!
而眼前这个老怪物,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绝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必须速战速决!不惜一切代价!
姜眠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更多的腥甜。她抬起手,用沾染着自己鲜血的手指,在空中开始勾勒。
不是画符,不是结印。
而是以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晦涩的韵律,凌空书写着一个又一个扭曲的、仿佛来自冥府最深处的……契约文字!
每一个文字成型,都散发出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某种规则力量的气息。她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更加苍白透明,仿佛生命力正在随着这些文字的书写而急速流逝。
“你在干什么?!”噬魂老祖瞳孔骤缩,他从那些契约文字中,感受到了一种极其不祥的、连他都为之心悸的力量!那似乎是……沟通九幽,向某些不可言说的存在……借贷力量的禁忌契约?!
“以吾残魂为引,以未竟之愿为凭……”姜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负,在天台呼啸的风声中,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存在”的耳中,“……恳请地府万灵,暂借尔等……一念之力!”
最后一个契约文字落下!
嗡——!!!
一道无形的、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以姜眠为中心,轰然洞开!通道的另一端,并非想象中的阴森地狱,而是一片……无边无际、充斥着无数细碎光点的……魂海!
那是地府!是亿万亡魂安息与等待之所!
下一刻,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无尽的魂海之中,无数细小的、代表着不同魂魄意识的光点,仿佛受到了那古老契约的召唤,开始躁动起来!
【嗯?谁在呼唤?】
【好像是阳间那个帮我们迁坟、还搞地府滴滴的姜半仙?】
【她遇到麻烦了?需要帮忙?】
【借力量?怎么借?】
【管他呢!姜半仙之前帮俺们老李家找到了祖坟,还让白爷给安排了投胎加急!这个忙得帮!】
【对!帮姜半仙!】
【俺这条命都是姜半仙从恶鬼手里救回来的!力量?拿去!】
【还有我!我生前是程序员,虽然魂体弱,但逻辑力量强!拿去用!】
【俺是杀猪的,力气大!魂力也壮实!分你一点!】
【老夫生前是教书先生,虽无缚鸡之力,但一口浩然正气尚存!助你!】
没有强迫,没有交易。
只有一种源自最朴素情感的……回应与支持!
无数细小的、颜色各异、强弱不等的光点,如同受到感召的萤火虫,纷纷脱离了魂海的束缚,化作一道道微弱却坚定的魂力流光,跨越了阴阳的界限,沿着那无形的通道,疯狂地涌向姜眠!
这一刻,不仅仅是天台上的噬魂老祖和龙虎山三人,就连远在阎罗殿通过孽镜台偷窥……呃,是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黑白无常,都惊呆了!
“我……我靠!”白无常谢必安差点从官帽椅上摔下来,指着孽镜台里那万魂之力汇聚成河的壮观景象,舌头都打结了,“这……这丫头……她……她怎么做到的?!她竟然能直接向地府万灵‘众筹’魂力?!这他娘的是什么逆天契约?!”
黑无常范无救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出现了裂痕,嘴角微微抽搐:“此契……闻所未闻。非神力,非魔力,更像是……一种得到了地府意志本身认可的……‘权限’?”
地府意志认可?!
白无常倒吸一口凉气,看姜眠的眼神彻底变了。这丫头,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阳间,天台。
浩瀚磅礴的魂力洪流,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注入姜眠那近乎枯竭的体内!
她的身体因为骤然涌入的、属性各异且庞大无比的力量而剧烈颤抖起来,皮肤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渗出血珠!这毕竟不是她自身修炼的力量,如此强行灌注,对身体的负担和伤害是毁灭性的!
但她死死咬着牙,眼神中的疯狂与决绝却燃烧到了极致!
她双手猛地合十,以自身残存的本源魂光为核心,强行统御、压缩、炼化着这来自地府万灵的“众筹”之力!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亿万生灵意念的、既神圣又悲壮的恐怖气息,从她身上冲天而起!
她的长发无风狂舞,原本乌黑的发丝,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迅速变得……灰白!
不是噬魂老祖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而是一种……仿佛承载了太多、透支了生命本源后的……沧桑与悲凉!
“以万灵之念,燃吾残魂……”姜眠的声音变得空灵而宏大,仿佛带着亿万亡魂的共鸣,“……请……戮神针!”
她并指如剑,对着虚空,猛地一划!
嗤——!
一道细如发丝、长约三寸、通体呈现出一种混沌虚无之色、仿佛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维度的……“针”,凭空凝聚而出!
这“针”出现的瞬间,整个天台,不,是整个工厂区域的空间,都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的一切,光线、声音、能量、甚至……规则,都在这根“针”面前变得脆弱而不稳定!
噬魂老祖在那根“针”出现的刹那,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直面死亡的大恐怖,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跑!
必须跑!
否则……会死!真的会魂飞魄散,连进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他怪叫一声,再也顾不上什么长生骨,什么宗门荣耀,燃烧起最后的本源死气,化作一道灰黑色的流光,就要不顾一切地遁走!
“定。”
姜眠抬起那根混沌之“针”,对着噬魂老祖遁走的方向,轻轻一“点”。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波动。
但噬魂老祖遁走的身影,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之中!他周围的空间,仿佛变成了无比粘稠的琥珀,将他死死禁锢在内!连他脸上那极致的惊恐表情,都凝固成了永恒!
姜眠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透明的水晶,灰白的长发垂落肩头,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她握着那根“戮神针”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泛白。
这一针,消耗的是地府万灵汇聚的念力,燃烧的是她自身最后的魂光与寿元!
她看着被定格在半空、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噬魂老祖,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就在她即将掷出这绝杀一针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一道纯净、柔和、却带着无上威严的白色光柱,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精准地笼罩了被定格的噬魂老祖!
光柱之中,隐约可见一道模糊的、穿着月白长袍的身影。
是之前那位天庭监察殿的执令使,云宸仙官!
他并未完全现身,只是一道投影。他看了一眼被定格的噬魂老祖,又看了一眼下方气息奄奄、灰发垂肩的姜眠,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此獠……乃天廷重犯,当由天律处置。”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等任何人反应,袖袍一卷,那道白色光柱便裹挟着被定格的噬魂老祖,瞬间收缩,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留下天台上,一片死寂。
姜眠握着那根凝聚了她和地府万灵全部希望的“戮神针”,看着空空如也的天空,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戮神针”失去了目标,发出一声轻微的哀鸣,随之缓缓消散,化作点点混沌光粒,回归虚无。
噗通。
姜眠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灰白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苍白如纸的脸。鲜血,不断从她嘴角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血花。
失败了。
还是……让他跑了。
被天庭……截胡了。
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伴随着魂光燃烧、寿元透支的巨大空虚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抬起头,望向医院的方向,视野已经开始模糊、晃动。
陆沉舟……对不起……我……尽力了……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尽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姜姑娘!”
清净子惊呼一声,强撑着伤势,快步上前,扶住了即将彻底昏迷的姜眠。看着她那瞬间灰白的长发和生机几乎断绝的身体,这位见惯了风浪的龙虎山高功,眼中也充满了震撼与……一丝不忍。
她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而与此同时。
陆氏私立医院,顶层隔离病房内。
陆沉舟胸口玉佩的光芒已经稳定下来,不再剧烈闪烁,而是如同呼吸般,带着一种古老而悠长的韵律,缓缓明灭。
监护仪上的数据,稳定在了一个虽然依旧偏低、却不再令人绝望的水平。
他的意识,在那片乳白色的传承之光中,如同海绵般,疯狂吸收、解析、推演着那古老阵图和印诀的奥秘。
突然,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剧烈地转动起来!
通过共生契约,他清晰地“看”到了天台上发生的一切!看到了姜眠燃烧魂光、沟通地府、灰发戮神!也看到了……天庭仙官出手,带走了噬魂老祖!
一股冰冷刺骨的怒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内爆发!
天庭!
又是天庭!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坐收渔利?还是……另有图谋?!
这股怒意,混合着对姜眠安危的极致担忧,如同最狂暴的催化剂,让他对那古老传承的解析速度,骤然提升了数倍!
一个个残缺的符文被补全,一道道复杂的能量回路被理解,一种前所未有的、关于“平衡”与“重构”的明悟,如同破晓的晨光,照亮了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到了!
那条通往“生路”的……裂缝!
不是牺牲,是掌控!
不是填补,是重构!
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撬动阴阳规则的力量……需要……一个契机!
他的意识,猛地锁定了传承信息中,一个极其特殊、似乎与那枚“天命护佑”印记隐隐相关的……空间坐标波动频率!
也许……可以利用那个“陷阱”,反过来……做点什么?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成型!
而现实世界中,他放在病床上的、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异常坚定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