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姐依言止步于御案前方,垂首屏息。玄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传来:“离朕那么远作甚?再往前来!”
“臣妾惶恐,”圆姐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御案之上是天子之座,咫尺之间是龙气威严,臣妾万万不敢逾矩。”
玄烨抬起眼,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间扫过,语气不容置疑:“那你就把那个墩子搬到朕旁边来坐着。”
圆姐心头一凛,不敢再推拒。她弯下腰,费力地搬起那张沉重的紫檀嵌珐琅绣墩,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御座下首稍远些的位置,与那象征无上权力的龙椅保持着一段她认为安全的距离。
玄烨抬眼瞧见她摆放的位置,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朕难不成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再近些!”
圆姐只觉得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只得再次俯身,咬紧牙关,将那绣墩又往前挪动了一小段距离,堪堪放在龙椅扶手侧下方略靠后的位置。她正打算屈膝落座,却不想玄烨竟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绣墩的边缘,猛地发力将它拽了过去!
沉重的绣墩在金砖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被生生拽到了龙椅紧贴着的右侧!玄烨拍了拍那几乎与自己龙椅扶手平齐的绣墩面:“朕都说了,坐朕旁边!这龙椅你坐不得,离朕近些还不行?坐下!”
圆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势举动惊得心跳骤停,几乎是本能地屈膝福身,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臣妾惶恐!万万不敢!”
“不必多礼,”玄烨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坐下说话。”
圆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依言在那被强行拽到龙椅旁的绣墩上,只敢挨着最边缘坐下。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玄烨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墨锭的气息,感受到那龙椅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殿内一时寂静。玄烨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朱笔,在那本摊开的奏折上又批了几个字,才搁下笔。他侧过脸,目光落在圆姐紧绷的侧颜上,那目光深沉而复杂,带着一种圆姐从未见过的审视和……一丝奇异的柔和。
“朕今日方知,”玄烨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是个好的。”
圆姐猛地一怔,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玄烨,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讶异。皇上……夸她?在这种情境下?
玄烨见她这副惊讶的样子,唇角竟难得地勾起一抹笑意,带着一丝戏谑:“看朕作甚?夸你还夸出错了?”
圆姐如同被烫到一般,慌忙收回目光,垂眸低语:“臣妾不敢……”
哪知玄烨竟直接伸手,攥住了她搁在膝上、冰凉且微微颤抖的右手!圆姐浑身一僵,只觉得一股热流瞬间从被他握住的手背直冲头顶,脸颊耳根瞬间烧起一片绯红的烟霞,连呼吸都窒住了。
玄烨似乎并未在意她的羞窘,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动作带着一种安抚,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叹息。他并未收回手,反而就那样握着,目光投向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罕见的坦诚:
“先前……是朕怠慢了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朕想着你阿玛欺君罔上,心中难免迁怒于你。虽说你已过继三房名下,与长房罪责无涉,但你终究是长房的格格,这层血脉,咱们自家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圆姐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皇上不仅握了她的手,还提到了阿玛的旧案,更说了“咱们自家人”!这……这太不对劲了!这绝不是寻常的帝王对妃嫔该有的态度和言辞!她心乱如麻,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自己的手被包裹在那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掌心里,僵硬地听着。
玄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期待她的回应,继续低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剖白:
“你性子柔顺,心思细腻,做事踏实稳重。若你生为满洲格格,以你的心性能力,这宫里头,也是当得了事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失望:
“朕与皇玛嬷当初抬举婉仪,是看她出身叶赫那拉,家族败落,需得安抚,也看她处事圆融。可如今看来……”他摇了摇头,声音微冷,“亡国之后,眼界格局终究是小了些,行事也常透着股小家子气,难堪大任。”
“但话说回来,桑宁那孩子,”提到桑宁,玄烨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些,甚至带上一点无奈的笑意,“又是个不争不抢、万事不挂心的性子,天真烂漫有余,却实在撑不起什么担子。”
他握着圆姐的手紧了紧,目光转向她,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
“若是你能在旁,多帮衬她一二,提点着些,让她不至于太过懵懂,在这深宫里,你二人相互扶持……也是当得事的。”
圆姐只觉得手心被他握得滚烫,心也跳得飞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着玄烨这番话背后的深意。这几乎是在明确告诉她,婉仪已失圣心,桑宁难当大任,而他……要自己辅佐桑宁?这个念头让她心惊肉跳。她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轻声问出了那个关键的名字:
“那……新进宫的赫舍里格格呢?”
提到阿吉,玄烨面上露出几分无奈,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太子年幼,其嫡亲的姨母如今才不过四岁稚龄。索额图多次在朕跟前陈情,说太子孤弱,需得有亲近可靠的母族之人入宫照拂。朕想着仁孝皇后崩逝才满一年,丧期未远,便一直推诿了去。没想到……”他冷哼一声,“他家福晋竟求到了皇玛嬷那里!一个旁支的格格罢了!皇玛嬷开了口,朕也不好再驳。索性给她一个小福晋的位分,养在承乾宫,也算是全了皇玛嬷的一片慈心,堵了索额图的嘴。”
圆姐听得心惊肉跳,皇上竟将如此隐秘的朝堂与后宫权衡,如此直白地告诉了她!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帝王侧脸,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皇上……您……为何同臣妾讲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