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东配殿内,药香苦涩,烛火摇曳。
圆姐寸步不离地守着昏睡过去的桑宁,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换下那碗已然凉透的参汤,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不敢打扰这份沉重的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帘子被轻轻打起,玄烨去而复返。
他脸上的震怒已稍稍压下,但眉宇间的冷厉依旧令人心悸。他走到床边,目光先落在桑宁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复又看向憔悴担忧的圆姐。
“张隐庵已去太医院亲自配药煎煮了,”玄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他说发现得不算太晚,解毒虽需费些功夫,但性命无虞,也不会损了根本,只是需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圆姐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这次却是带着庆幸:“多谢皇上……多谢张院首……”
玄烨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是罕见的温柔:“你也放宽心,顾好自己和腹中孩儿。这里朕已加派了可靠的人手守着,太医也会十二个时辰轮值候命,绝不会再出任何差池。”
他的目光转而锐利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所有潜在的威胁都剔除干净。帝王的庇护此刻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让圆姐惶惑不安的心终于找到了些许依靠。
“皇上,”圆姐抬起泪眼,声音依旧带着哽咽,“那钟粹宫那边……”
玄烨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冷哼一声:“朕已命梁九功亲自带人,将钟粹宫所有宫人分开严密看管讯问,尤其是扎斯瑚里氏近身伺候的,一个不漏!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此魑魅魍魉的勾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让一旁的紫苑和玛琭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圆姐心下一惊,知道皇帝这是动了真怒,要彻查到底了。她虽担心雅利奇,但也知此事关乎皇嗣绝不能姑息,只得低声道:“皇上圣明……只盼能早日水落石出,也好还无辜者一个清白。”
“清白?”玄烨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在这深宫里,有时候,清白才是最奢侈的东西。”他似是意有所指,但并未再多言,只是拍了拍圆姐的手,“你好生歇着,毋再劳神。前朝还有政务,朕晚些再来看你们。”
送走玄烨,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圆姐看着桑宁沉睡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
深宫的阴谋如同殿外渐渐深沉的夜色,悄然笼罩下来,她清晰地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恐怕才仅仅是个开始。
……
钟粹宫内,气氛已从最初的惊慌失措,转变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婉仪一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一方天空,面色看似平静无波,藏在袖中的指尖却无意识地反复捻搓着帕子。琴音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另一边,雅利奇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独自瘫坐在榻上,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包惹祸的红枣。
那是家中额娘特意托人费尽心思送进来的上等和田枣,她念着李妹妹身怀龙裔,送些滋补之物聊表心意,怎会……怎竟就变成了索命的毒枣?她越想越怕,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蔓儿在她屋里待不住,又慌慌张张地跑来找婉仪,见婉仪如此镇定,忍不住抱怨道:“婉仪,你怎的还坐得住?皇上这分明是疑心咱们了!若是查不出个头绪,难道我们要一直被关在这里不成?”
婉仪终于收回目光,淡淡瞥了她一眼:“慌什么?皇上若未有明旨降罪,便是还在查证。你我若自乱阵脚,反而落人口实。”
“可……可那枣子是雅利奇姐姐送的,如今出了事,她……”蔓儿口无遮拦。
“蔓儿!”婉仪轻声打断她,眼神微冷,“无凭无据,休要胡言。雅利奇姐姐的为人,你我还不清楚吗?此事必有蹊跷。在真相大白之前,谨言慎行,方是上策。”
蔓儿被她看得一噎,讪讪地闭了嘴,但脸上的焦虑却丝毫未减。
就在这时,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大队人马停驻。紧接着,便是梁九功那特有的尖细声音响起:
“奉皇上口谕:钟粹宫一应宫人,即刻前往慎刑司,配合调查!各房主子,安心待在宫内,不得随意走动!”
命令一下,钟粹宫内顿时一片死寂,随即响起压抑的哭泣和哀求声。唐嬷嬷试图上前求情,却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推开。
婉仪站在窗前,清晰地看到自己宫里几个贴身宫女被粗鲁地带走,琴音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主子……”
婉仪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低声道:“别怕,清者自清。”话虽如此,她的心也沉了下去。皇上直接动用了慎刑司,此事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雅利奇在房中听到动静,更是吓得几乎晕厥过去,被宫女死死扶住。
蔓儿也慌了神,看着婉仪:“慎刑司……那可是进去就要脱层皮的地方!他们万一胡乱攀咬……”
婉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等着吧。”
这一夜,钟粹宫无人安眠。永和宫东配殿的烛火,亦同样彻夜未熄,摇曳至天明。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张隐庵才拖着疲惫的步伐从东配殿出来,对守在外间的圆姐躬身道:“李主子放心,钮祜禄格格体内的毒性已暂时稳住,热度也退了些。后续还需连服七日解毒汤,细细清除余毒,便可无碍了。”
圆姐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强撑的精神一懈,几乎要虚脱过去,连声道谢,吩咐春桃看赏。
而此时,梁九功也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赶回永和宫复命,虽然皇帝还未下朝,但他必须先来回禀圆姐一声,稍安其心。
“李主子,”梁九功压低声音,面色凝重,“慎刑司那边……初步问出了一点东西。经手那包红枣的,除了扎斯瑚里格格宫里的两个小太监,还有……还有内务府采办的一个管事。那管事……与承乾宫一位掌事太监……是同乡,平日似有往来。”
圆姐心中暗自思虑,自己与那承乾宫的赫舍里阿吉素无龃龉,她赫舍里家已然有了太子,尊荣已极,何至于容不下她腹中这个尚不知男女的胎儿?
她按下心头万千疑虑,面上只缓声道:“有劳梁总管奔波,若是后续再有什么消息,还得劳烦您及时知会一声。”
梁九功忙躬身:“李主子您放心,奴才职责所在,定当尽心。奴才这就先回乾清宫候着万岁爷了。”
“公公慢走。”圆姐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去。殿内再次沉寂下来,唯有心中疑云,愈积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