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乾清宫外的海棠绽出了新蕊,但殿内的气氛却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佟佳仙蕊穿着一身鹅黄缕金百蝶穿花旗袍,鬓边簪着一支新得的点翠翔凤步摇,流苏随着她轻快的步伐摇曳生姿。她端着一碗自己亲手炖的冰糖燕窝,笑吟吟地走进东暖阁,无需太监通传,径直走到了玄烨的御案前。
“表哥,批了这么久的折子,歇歇眼睛,用点燕窝润润喉。”她声音清脆,带着自然的亲昵,将白玉碗轻轻放在案上,顺势便倚在桌边,目光扫过摊开的奏折,“又是那些老生常谈的事儿,看着都无趣。”
玄烨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仙蕊的活泼爽利,确实为他这肃穆的乾清宫增添了不少生气。他接过碗,尝了一口,赞道:“嗯,火候正好,难为你有心。”
“这有什么难的,”仙蕊嫣然一笑,绕到玄烨身后,纤纤玉指不轻不重地替他按揉着太阳穴,“只要表哥舒心,仙蕊做什么都愿意。”
玄烨舒适地闭上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时刻。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两人身影,气氛温馨。
仙蕊观察着玄烨放松的神色,觉得时机正好,便故作不经意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娇憨与向往:
“表哥,你瞧我这‘佟佳’氏,听着是满军旗的姓氏,风光得很。可每每想到阿玛和大伯他们,在旗籍簿上还列在汉军旗‘佟氏’之下,我这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儿。”她轻轻叹了口气,“咱们可是一家人,血脉至亲呢。”
玄烨闻言,睁开了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朕知道你的心思。国维是朕的亲舅舅,多年来勤勉恳恳,于国于家都有功劳。朕早有考量,已决意为你阿玛抬旗,归于满洲镶黄旗,这才配得上他国舅的身份,也让你面上有光。”
“真的?!”仙蕊瞬间喜上眉梢,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她转到玄烨面前,抓住他的手臂,雀跃道:“表哥!你真好!阿玛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她兴奋得脸颊泛红,如同染上了霞光。
玄烨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喜,也莞尔一笑,正要说话,却见仙蕊眼珠一转,脸上笑容更甜,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摇晃着他的手臂:“表哥~既然要给阿玛抬旗,那……大伯国纲呢?他可是你的大舅舅,这些年也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咱们佟佳氏一族,总不能厚此薄彼吧?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抬了旗,岂不是两全其美,更能彰显天恩浩荡?”
她这话一出,玄烨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
佟国纲?他确实也是功臣,但佟国维是国丈,与之相比亲近程度终究差了一层。他方才允诺为佟国维抬旗,既是酬功,也是顾念母族亲情,更是对仙蕊的宠爱。可仙蕊此刻,竟顺势要求连佟国纲也一并抬旗?
玄烨心中的温情稍稍退却,帝王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语气依旧平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随意:“国纲自有他的功绩,朝廷也未曾亏待于他。抬旗之事,非同小可,需得循序渐进,岂能如儿戏般一并办理?”
仙蕊正沉浸在“一举成功”的喜悦预期中,没察觉到玄烨细微的情绪变化,只觉得他是在拿乔,便嘟起嘴,带着几分不依不饶:
“怎么就是儿戏了嘛!大伯与阿玛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只抬阿玛,不抬大伯,叫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佟家内部有什么龃龉,或者……或者是仙蕊在表哥面前说不上话呢!”她说着,眼圈竟微微泛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额娘前两日还来信,说大伯母在家中亦是翘首以盼……”
她搬出了家中长辈,意图施加压力。
玄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他看着仙蕊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她活泼带来的愉悦,渐渐被一种被步步紧逼的不悦所取代。他给了台阶,她非但不下了,反而想顺着杆子爬得更高。
“仙蕊,”玄烨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已允了你阿玛抬旗,此乃殊恩。国纲之事,朕自有考量,容后再议。你莫要再纠缠此事。”
他用了“纠缠”二字,语气已然加重。
仙蕊从小到大,在家族中备受宠爱,入宫后更是因玄烨的纵容而顺风顺水,何曾受过这般直接的拒绝?她满心以为凭借自己的宠爱和佟家的面子,这点要求不过是表哥一句话的事,没想到竟被当面驳回,还说她“纠缠”!
一股混合着失望、委屈和被拂了面子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那点强装出来的可怜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娇纵的本性。
“皇上这是嫌弃仙蕊多嘴了?”她猛地站直身体,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赌气意味,“原是仙蕊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替家人求恩典,惹得皇上心烦了!既如此,仙蕊告退,不敢再扰了皇上清静!”
她说完,竟不等玄烨反应,猛地一跺脚,转身就朝着殿外跑去,鹅黄的衣袖带起一阵香风,那支点翠步摇的流凌乱地晃动着,彰显着主人的怒气。
“仙蕊!”玄烨没想到她竟敢如此使性子,公然在自己面前甩脸子,转身就跑!他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怒火“腾”地涌上心头。
他是天子!是皇帝!后宫妃嫔,哪一个在他面前不是温婉柔顺,谨言慎行?便是最得宠的圆姐,也从未敢如此放肆!佟佳仙蕊,竟仗着几分表妹的情谊和自己的宠爱,如此不知进退,不尊君上!
“放肆!”玄烨猛地一拍御案,震得那碗未喝完的燕窝都溅出了几滴。他盯着仙蕊消失的殿门,胸口微微起伏。
梁九功在外头听得里面动静不对,连忙弓着腰进来,见此情景,吓得大气不敢出。
“看看!这就是朕的好表妹!佟家教出来的好格格!”玄烨怒气未消,对着梁九功斥道,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朕平日是否太过纵容于她,竟让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梁九功哪里敢接话,只连连请皇上息怒。
玄烨烦躁地挥挥手让他下去,独自坐在龙椅上,心中的怒火与一丝被冒犯的帝王尊严交织在一起。他给了佟家莫大的荣耀和宠爱,换来的却是这般得寸进尺、不识大体!
景仁宫那边,佟佳仙蕊一路哭着跑了回去,气得将头上的步摇扯下来掷在地上,伏在榻上呜呜痛哭,只觉得满腹委屈,表哥竟为了这点“小事”如此呵斥她,全然不念旧情。
乾清宫与景仁宫,虽相隔不远,却因这一场求恩不得的风波,瞬间仿佛隔了一道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