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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京的雪,下得又密又急,如同漫天撒下的纸钱。

鹅毛般的雪片在呼啸的北风中狂舞,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惊雷的帝国心脏。朱雀大街上残留的混乱印记,甚至某些不显眼的暗褐色污渍,都被这洁白迅速掩埋,仿佛要将昨晚的雷霆留下的所有痕迹,彻底抹去。

丞相府的大门上,交叉贴着盖有刑部与内务府鲜红大印的封条,在风雪中猎猎抖动。

曾经显赫的门庭,此刻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几只寒鸦,掠过覆盖着积雪的屋檐,留下几声不祥的啼鸣。

府邸深处,隐约似乎还有未曾完全熄灭的烟气,混合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但又被寒风迅速扯碎。

距离丞相府两条街巷之外,一处不起眼的小巷深处。积雪几乎没过了脚踝。

绰罗斯·巴图就像一块被冻僵的顽石,紧紧贴着冰冷刺骨的砖墙。他身上裹着最普通的长安京百姓穿的破旧棉袄,脸上涂抹了灰泥和刻意弄出的冻疮,头发散乱油腻,几乎看不出原本大金勇士的轮廓。只有那双深陷在肮脏眼窝里的眸子,锐利得好像草原的雄鹰,在黑暗中闪烁着惊惶、怨毒的凶光。

他死死盯着丞相府方向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死寂黑暗,耳朵捕捉着风声中一切细微的异动。那场突如其来的、堪称雷霆万钧的清洗!每一个细节,都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何平完了!他心中的声音在咆哮!

大金埋在帝国心脏最深、最致命的那颗钉子,被蒋毅那个病秧子皇帝,以最暴烈的方式连根拔起!他巴图,这条连接帝国与大金的唯一暗线,此刻暴露在帝国暗卫的天罗地网之下!

恐惧,瞬间噬咬着他的骨髓。他必须走!立刻!马上!赶在帝国暗卫彻底封死长安京所有出口之前!必须将何平覆灭、大金在黑水河谷惨败、苏赫巴尔斯被焚的惊天噩耗,以及帝国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带回盛京!否则……大金危矣!

巴图咬了下舌尖,剧痛压下了翻腾的恐惧。他矮下身,在杂物和积雪掩护下,朝着记忆中一处隐秘的豁口,潜行而去。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积雪深处,力求不发出任何声响。他熟悉长安京的每一条暗巷,如同熟悉草原上狼群出没的小径。

然而,就在他即将拐出这条背街小巷,踏上一条通往城墙方向的石板路时——

“嗖!”

一道带着刺骨杀机的破空声,撕裂了风雪的呜咽!目标直指巴图的后心!

巴图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来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反应救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猛地向左侧一扑,一个狼狈却极其有效的翻滚!

“笃!”

一支三棱弩箭,带着死亡气息,狠狠钉入他刚才背靠的砖墙缝隙!箭尾兀自嗡嗡震颤,力道之大,深入砖石近半!

“有埋伏!”巴图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何平才刚死不久,暗卫居然就追到了这里!帝国这台机器的反应速度,快得让他心胆俱寒!

“围住他!尽量抓活的!”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巷子另一头响起。

两道黑影如同从阴影中直接剥离出来,动作快得只在巴图的眼前上留下残影!

他们身着紧窄的劲装,脸上覆盖着只露双眼的特制面罩,正是帝国暗卫中最可怕的“暗牙”!

一人手持淬毒短匕,身法飘忽如鬼魅,直扑巴图咽喉!另一人则沉稳如山,手中沉重的链子锤带着沉闷的呼啸,封锁巴图左右闪避的空间!配合默契,杀招连环!

巴图眼中凶光爆射!生死关头,草原狼的凶性彻底压倒了恐惧!他猛地撕开身上那件碍事的臃肿棉袄,露出精悍身躯和腰间的弯刀!刀光骤然亮起,带着凄厉的尖啸!

“铛!”

火星四溅!弯刀精准无比地格开了刺向咽喉的匕首!巨大的力量震得那使匕的暗卫手臂发麻,身形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巴图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横扫而来的链子锤!沉重的锤头带着恶风擦着他的腰侧掠过,狠狠砸在巷壁的青砖上,碎石飞溅!

“给老子滚开!”巴图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退反进!借着格挡匕首的反震之力,他猛地拧身踏步,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合身撞向那使锤的暗卫!同时,手中弯刀划出一个刁钻狠辣的弧度,自下而上,撩向对方持锤的手腕!

这一撞一撩,快、狠、诡!完全是以命搏命的草原打法!

那使锤的暗卫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凶悍,仓促间只能侧身卸力,同时回锤格挡撩向手腕的刀光!

“嗤啦!”

刀锋虽被沉重的锤柄格开,但巴图合身撞击的力量何其凶猛!“嘭!”一声闷响,那暗卫被撞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喉头一甜!巴图得势不饶人,弯刀紧接而至,化作一片森冷的刀网,招招不离对方要害!逼得那暗卫一时间只能舞动链锤全力防守,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死!”先前被格退的使匕暗卫再次迅速扑上,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向巴图肋下!

巴图仿佛背后长眼,在刀光链影中猛地一个矮身旋踢!靴尖包裹的精铁狠狠踢中偷袭者的小腿胫骨!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呃啊——!”使匕暗卫惨哼一声,身形顿时失控!巴图眼中寒芒一闪,弯刀如毒龙出洞,没有丝毫犹豫,瞬间抹过对方的咽喉!

噗嗤!滚烫的鲜血在冰冷的雪夜中喷溅出刺目的扇形!那暗卫捂着喷血的脖子,嗬嗬作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重重栽倒在雪地里,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老九!”使锤的暗卫目眦欲裂,悲愤的怒吼脱口而出!链子锤带着前所未有的狂暴力量,不顾一切地砸向巴图头颅!要为同伴复仇!

巴图一击得手,凶性更炽!他狞笑着,竟不闪不避,手中弯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迎着呼啸而来的锤头,直刺对方心窝!以伤换命!

眼看两败俱伤!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三道比之前更加凌厉、更加致命的破空尖啸,如同死神的叹息,从巷口上方、左右两侧三个截然不同的刁钻角度,同时射向巴图!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正是巴图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全身心都扑在眼前对手身上的刹那!

巴图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他狂吼一声,拼尽全力拧身挥刀格挡!弯刀化作一片光幕!

“铛!噗!”

一支弩箭被他劈飞!但另外两支,一支狠狠贯穿了他持刀手臂的肩胛,另一支则深深没入了他大腿外侧!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挥刀的动作瞬间变形!力量骤泄!

“呃!”巴图痛哼一声,动作不可避免地一滞!

就是这一滞!

“嘭!”

那含恨砸来的沉重链子锤,再无阻碍,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巴图仓促抬起格挡的左臂上!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响起!巴图的左小臂瞬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他整个人好像被一头狂奔的巨象撞中,口喷鲜血,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巷子深处堆积的杂物上!腐朽的木箱被砸得四分五裂!

“哇!”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左臂和肩腿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他挣扎着想用还能动的右手去摸靴筒里的备用短刃,但眼前已经阵阵发黑。

沉重的脚步声踩着积雪,一步步逼近。那使锤的暗卫,以及另外三名手持强弩的身影,从巷口和两侧墙头跃下,将他死死围在中间。冰冷的弩箭,闪烁着幽蓝的光芒,箭头稳稳对准了他的头颅和心脏。浓烈的杀机,几乎凝固了巷子里的空气。

巴图背靠着冰冷的断壁残垣,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鲜血从肩头、大腿的伤口汩汩涌出,迅速在雪地上洇开大片刺目的猩红,又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晶。他眼中疯狂的凶光如同风中残烛,渐渐被绝望的灰败取代。

完了!彻底完了!乾龙陛下……大金……他仿佛看到了盛京龙椅上那张因震怒而扭曲的脸,看到了大金铁骑在帝国兵锋下土崩瓦解的景象!

“咳……咳咳……”他咳着血沫,染血的牙齿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森白,怨毒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沉默的帝国猎犬,“高肃卿……蒋毅……好……好手段!老子……栽了!但你们……休想从老子嘴里……撬出半个字!”

他猛地一咬牙!藏在后槽牙里的剧毒蜡丸瞬间被咬碎!辛辣刺鼻的液体混合着血腥味涌入喉咙!这是大金死士最后的尊严!

然而,预料中那迅速蔓延的灼烧和麻痹感并未如期而至!反而是一种诡异的麻木感从咬碎的牙齿处传来!

“呃?!”巴图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无法理解的惊恐!

“想死?”一个平静得如同古井寒潭的声音,在巷口的风雪中响起。

巴图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动的脖颈,循声望去。

风雪中,一个身影缓缓踱步而来。他并未披甲,只穿着一身看似普通的鸦青色棉袍,外罩一件半旧的棉袄。面容清癯,眼神却深邃锐利得如同能穿透风雪与人心,正是副丞相——不,现在应该称他为丞相的高肃卿!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更加晦涩的“暗牙”。

高肃卿的目光落在巴图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上,如同看着一只在陷阱中徒劳挣扎的困兽,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怜悯和冰冷。

“丞相府的书房密室,确实精妙。‘影卫’的调动,也足够隐秘。”高肃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雪的呜咽,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巴图心上,“可惜,从何平第一次用那雪松木匣传递消息给丽妃开始,再到他书房里那能完美复刻枢密院新密文的誊本……他这条暗线,连同你这只负责接收的‘草原之狼’,就已经在陛下的棋盘之上了。”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仿佛能冻结巴图的灵魂:“你以为你的伪装天衣无缝?李记桂花铺的暗卫,盯你那取檀木匣又换成雪松木匣的总管,盯了整整七天。永宁坊那条你自以为隐秘的联络通道,早就在‘谛听’的耳朵里了。咬碎毒牙?呵……‘暗牙’的‘封喉散’滋味如何?是不是觉得半边脸都麻了?放心,死不了,只是让你暂时……安静点。”

巴图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和剧痛,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望!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潜伏和联络,在对方眼中,竟如同戏台上的拙劣表演!从那么早……那么早开始,自己这些人就已经是网中之鱼!

“你……”他想嘶吼,想咒骂,想扑上去撕碎眼前这张清癯却如同魔鬼般的脸!但“封喉散”的毒性迅速蔓延,他的喉咙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漏气般的声音。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在飞速流逝。

高肃卿直起身,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抽搐的巴图,目光投向风雪弥漫的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场决定帝国命运的战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疲惫,却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肃杀:

“丞相府的老鼠,该清干净了。大金的眼睛,该挖掉了。动手。”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阎王的判词。

围在巴图身边的暗卫眼中寒光一闪!没有半分犹豫!

“咻!咻!咻!咻!”

四支特制的破甲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离弦!箭头闪烁着专门针对护身真气和内甲的幽蓝寒芒,精准无比地钉入了巴图的四肢关节要害!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残破的身体狠狠钉在了冰冷的地面和背后的断壁上!

“呃啊——!”巴图发出不成人形的惨嚎,剧痛瞬间冲垮了毒药带来的麻木!他像一条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徒劳地扭动着,鲜血如同泉涌,染红了身下的积雪和碎木!

但这还没完!

那使锤的暗卫踏前一步,眼中燃烧着为同伴复仇的火焰!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柄沾着鲜血的沉重链子锤,锤头在风雪中闪烁着死亡的光芒,带着全身的力量和狂暴的杀意,朝着巴图那颗还在徒劳挣扎的头颅,狠狠砸落!

“大金……万……”巴图最后的嘶吼被淹没在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骨肉碎裂声中!

噗嗤!

红的、白的,混合着碎裂的头骨和毛发,在冰冷的雪地上猛地炸开!如同在洁白的画布上泼洒开一幅残酷到极致的抽象画。巴图那具残破的躯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唯有那双瞪得滚圆、凝固着无尽怨毒与恐惧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飘落着无尽雪花的天空。

风雪依旧,呜咽着卷过这条弥漫着浓烈血腥的暗巷,迅速将新的尸体和污秽覆盖。高肃卿面无表情地转身,鸦青色的袍角在风雪中翻卷,如同索命的旌旗,无声地汇入长安京深沉的夜色。帝国最深处,属于大金的那只眼睛,被彻底地挖掉了。长安京的暗流,随着巴图头颅的碎裂,暂时平息。但千里之外,被梁子令点燃的鞑靼草原,却彻底化作了焚天的熔炉。

……

鞑靼草原深处,金狼原。

这里是昔日鞑靼王庭所在,水草丰美之地。然而此刻,这片象征着鞑靼荣耀的草原,正被烈焰与死亡彻底吞噬。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低垂天幕,滚滚浓烟好像一条黑龙,在凛冽的寒风中张牙舞爪。

数十座囤积着过冬草料和部分军粮的草料场,此刻都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火炬!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火借风势,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爆响,烈焰腾起数十丈高,炽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将方圆数里都变成了无法靠近的炼狱!空气中弥漫着草料焦糊、牲畜油脂被炙烤、以及……皮肉烧焦的混合怪味,令人闻之欲呕。

曾经洁白的牧民帐篷,此刻要么被点燃,化作跳跃的火团;要么被粗暴地掀翻、踏平。惊恐的牛羊马匹失去了束缚,在火光和浓烟中悲鸣着四散狂奔,又被呼啸而过的帝国骑兵毫不留情地用长矛捅死、用马蹄践踏!草原上尸横遍野,倒毙的牲畜和来不及逃走的牧民尸体混杂在一起,被火焰和后续的铁蹄反复蹂躏。

“杀!一个不留!粮草牲畜,全部焚烧殆尽!!”

梁子令的咆哮如同滚雷,压过了一切喧嚣。他的马鞍旁挂满了血淋淋的头颅——那是沿途敢于抵抗的鞑靼部落头人和大金留守军官的“战利品”。他身上的轻甲早已被敌人的鲜血和烟尘覆盖,凝结成了一层暗红色的痂。冷硬的脸上溅满了血点和黑灰,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如同燃烧的炭火,充满了毁灭一切的亢奋与冷酷。

他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战场的嘶鸣!马蹄重重落下,踏碎了一个蜷缩在毡房废墟旁、瑟瑟发抖的鞑靼老妇的头颅!红的白的瞬间迸溅!

“将军!西北方向发现一支打着大金旗号的辎重队!押运的不过千余士兵!”一名斥候飞马而来,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

“辎重队?”梁子令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送上门的肉!传令!第三队随我截杀!其余的,继续烧!给老子把这片草原,烧成白地!寸草不留!”

“吼——!”周围的骑兵爆发出狂热的回应,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

梁子令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身后数千轻骑汇成一股狂暴的铁流,卷起漫天雪尘,朝着西北方向狂飙而去!马蹄声如闷雷滚动,大地在铁蹄下呻吟!

仅仅半小时后,那支倒霉的大金辎重队就出现在了地平线上。长长的车队在雪原上如同缓慢蠕动的蚯蚓,押运的士兵看到远处席卷而来的黑色狂潮,惊恐的呼喊瞬间变成了绝望的哀嚎!他们试图结阵,试图用弓弩迟滞,但在梁子令这支以速度、凶残和破坏为唯一目标的轻骑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帝国骑兵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

箭雨覆盖!马刀劈砍!长矛突刺!大金士兵脆弱的阵型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士兵如同麦草般被成片收割!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车队被点燃,满载的粮草、箭矢、军械在烈火中化为乌有!

梁子令一马当先,手中一柄沉重的厚背砍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腥风血雨!他杀得兴起,猛地冲到一个穿着大金低级军官服饰、试图组织抵抗的汉子面前。那军官满脸血污,眼中是绝望的疯狂,举刀劈来!

“蝼蚁!”梁子令狞笑,砍刀带着千钧之力,后发先至!

咔嚓!

刀光闪过,那军官连人带刀被斜劈成两半!上半身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了出去,内脏哗啦流了一地!

战斗,不,屠杀很快结束。雪地上只剩下燃烧的车架、遍地的尸体和惊惶乱窜的驮马。

梁子令勒住气喘吁吁的战马,甩了甩刀身上的血珠和碎肉。脸上的残忍笑意瞬间收敛,只剩下纯粹的冷酷和铁血的杀伐意志。他一挥手中染血的砍刀,刀锋直指鞑靼草原更深处:

“传令全军!目标——下一个部落聚集地!继续烧!继续杀!不留活口,不留余粮!老子要让乾龙的前线大军,在风雪里啃他亲娘的脚指头!要让鞑靼的哭嚎,成为泽载那条丧家之犬的安魂曲!出发!”

“吼——!!!”

嗜血的狂吼再次撕裂草原的寂静!帝国的毁灭铁蹄,带着焚尽一切的意志,踏过燃烧的营地和无数的尸体,卷起更加狂暴的雪浪,向着鞑靼草原的腹地,向着绝望的深处,滚滚而去!所过之处,只余下冲天的火光、滚滚的浓烟、以及一片象征着帝国复仇怒火的——死亡焦土!

……

断龙峡。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不祥的意味。两侧是刀劈斧凿般的绝壁,灰黑色的岩体如同裸露的嶙峋骨骼,沉默地指向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天空。峡谷底部狭窄而曲折,最宽处也不过百丈,终年不见阳光,阴冷刺骨。此刻更是被深达数尺的积雪覆盖,如同一条冰冷的白色裹尸布,缠绕在这支大金残军的咽喉之上。

寒风在峡谷中尖啸着穿梭,卷起雪沫和冰渣,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刮在脸上、钻进衣甲缝隙。那声音凄厉如鬼哭,日夜不息,折磨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泽载裹着一件沾满血污的破旧棉袄,蜷缩在一处由几块巨大崩落岩石勉强构成的浅洞里。这里勉强能避开最直接的风刀,但寒意依旧无孔不入,深入骨髓。

他曾经一丝不苟的头发早已散乱不堪,沾满了污泥和冰碴,脸上是数天未曾清洗的污垢。那双曾经刻板、锐利、充满掌控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空洞和无法掩饰的惊惶。

他沾着冻疮和血痂的手指,神经质地在一堆破碎的金属零件中拨弄着——那是他视若珍宝的怀表最后的残骸。表壳碎裂,精美的金纹扭曲断裂,表盘玻璃粉碎,那根象征着秩序与时间的金色指针,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指向一个毫无意义的刻度。

他试图将那些细小的齿轮和发条重新拼凑起来,动作笨拙而绝望,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每一次尝试,都只换来更深的挫败感和冰冷的绝望。帝国的铁蹄,方先觉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梦魇般死死缠绕着他。

“主……主帅……”一个虚弱嘶哑的声音在洞口响起。是年亮封的亲兵队长,他拄着一杆断矛,摇摇晃晃地站着,脸上是冻伤的青紫和极度的疲惫,嘴唇干裂出血,“年将军……请您过去……粮……粮袋清点……清点出来了……还有……还有守军的图赫尔将军……也请您一同议事……” 他的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泽载拨弄齿轮的手指猛地一僵!守军……图赫尔……这个名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他几乎忘了,按照乾龙陛下最初的方略,霜戟军在这里留有约五千精锐,作为掐断帝国大军退路的“铁钳”之一。如今,他们这支溃退的残兵撞入这“铁钳”,带来的不是胜利会师,而是毁灭性的灾难和……巨大的负担。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浅洞,踉跄着扑向不远处围着一小堆粮袋的人群。气氛比风雪更冷。

年亮封和旗哈朗也在那里,两人的状态比泽载好不了多少。年亮封的左臂用撕破的军旗草草吊着,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眼中是深深的忧虑和绝望。旗哈朗那身华丽的铠甲早已不见踪影,只穿着一件脏污的皮袄,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纠结在一起,沾着冰凌,眼神涣散,失魂落魄,勋贵的骄傲被碾得粉碎。

而站在他们对面,脸色铁青、须发戟张的,正是霜戟军派驻断龙峡的守将——图赫尔。他一身制式重甲虽沾满雪泥,却依旧保持相对完整,与周围溃兵褴褛的衣衫形成刺眼对比。他身后站着几名同样甲胄齐全、但眼神充满戒备和不满的亲卫。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敌意。

几个负责清点的士兵面无人色,手指冻得通红僵硬,颤抖着将最后几袋粮食拖到中间。袋子瘪瘪的,倒出来的,只有小半袋混杂着麸皮、草籽甚至泥沙的粗粝杂粮。

“各位大人……”一个负责计数的老军需官声音带着哭腔,匍匐在冰冷的雪地上,头埋得很低,“所有……所有能吃的……都……都在这里了……这……这里面,还包括了图赫尔将军部先前……在此地的存粮……”他艰难地补充着,不敢抬头看巴图那张越来越黑的脸,“合……合在一起……最多……最多只够全军……七天……七天最低限度的稀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七天?!”旗哈朗尖利地叫了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怎么可能?!图赫尔!你的存粮呢?!你们五千人守在这里,难道没囤粮吗?!”

图赫尔向前踏前一步,声如闷雷,压抑着怒火和屈辱:“旗大人!末将是奉命扼守天险,所带粮草本只够本部人马支撑一月!如今骤然涌入数万溃兵……你们带来的粮草呢?!你们的辎重呢?!难道指望我这五千人凭空变出粮食来养活你们所有人?!”

他指着那堆可怜的杂粮,手指都在颤抖,“这点东西,连我本部人马塞牙缝都不够!你们……你们这是要把我们最后一点活路都啃光!”

“放肆!”年亮封强提一口气,厉声喝止,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压下这即将爆发的内讧。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绝望和火药味的冰冷空气,才缓缓睁开,看向一旁摇摇欲坠的泽载,声音沉重:“主帅……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突围时丢弃了所有辎重,随身携带的干粮本就有限。加上图赫尔将军这里的存粮也消耗大半……这峡谷里……除了雪,什么都没有。将士们……已经开始宰杀伤马了……”

他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几处篝火旁,不同番号的士兵们混杂在一起,沉默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分割着冻僵的死马尸体,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为了争抢一块带肉的骨头,甚至爆发了短暂的推搡和咒骂。

泽载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七天!只有七天!还要分给图赫尔的人!他仿佛看到七天后,饥饿彻底摧毁秩序,士兵们为了最后一口食物互相残杀、甚至……啃食的景象!

他突然抓住年亮封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里,声音带着走投无路的尖利:“年将军!联系上盛京没有?!联系上苏赫巴尔斯没有?!援军呢?!粮草呢?!陛下不会抛弃我们的!不会的!”他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中充满了病态的希冀。

年亮封痛苦地别开脸,不忍看泽载眼中那崩溃的光芒,声音干涩:“派出去的三批死士斥候……两批杳无音信……最后一批……只回来了一个……带回来……”他喉头滚动,艰难地吐出那个令所有人,包括图赫尔在内,都瞬间面如死灰的消息,“苏赫巴尔斯…………已被帝国的梁子令攻陷……粮草辎重……尽……焚于大火!此处通往鞑靼和大金本土的道路……彻底……彻底断了!我们……我们被隔绝了!陛下……陛下恐怕还不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和处境……”

轰!

这个消息宛如最后的丧钟,在泽载脑中轰然炸响!也彻底击垮了图赫尔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

“不……不可能……你骗我!”泽载猛地推开年亮封,状若疯魔,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枯瘦的手指胡乱地指着图赫尔,又指向那堆杂粮,“那是苏赫巴尔斯!有重兵把守!图赫尔!你的粮道!你的后路!噗!”急怒攻心之下,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踉跄着向后倒去!

“主帅!”年亮封和旗哈朗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搀扶。

泽载被两人架住,身体软得像面条,脸色由惨白转为死灰。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味。他失神地望着峡谷上方那狭窄的一线的天空,喃喃自语,语无伦次,破碎的怀表零件从他无力的指缝间滑落,掉在冰冷的雪地上:

“完了……全完了……方先觉……梁子令……乾龙陛下……何平……何平老狗误我……误我大金啊!”绝望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这位曾经刻板教条、自视甚高的皇室将领,精神已然崩溃。

图赫尔看着眼前崩溃的主帅和绝望的同僚,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因噩耗而彻底陷入死寂、眼中仅存光芒也迅速被兽性取代的士兵——无论是他的本部,还是溃退的残兵。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心脏。

断龙峡,这处陛下精心布置的“铁钳”,此刻真的变成了困死他们所有人的——断魂之地!而峡谷之外,那面狰狞的墨麒麟战旗,正裹挟着黑水河谷大胜的余威,如同死亡的阴云,向着这片绝望的绝地,步步紧逼!

……

盛京,金銮殿。

殿内炉火烧得极旺,驱散着殿外的酷寒,却驱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寂。殿内无数烛火映照着阶下文武百官一张张或惨白、或铁青、或死灰的脸。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刺痛。

乾龙帝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那身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十全皇帝”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颓败与灰暗。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黑晕,眼白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短短数十天,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死死扣着冰冷的龙椅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这坚硬的金属捏碎。脚下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碎裂的玉杯残骸和一滩泼洒的在地上,已经冰冷的参汤——那是他刚刚在狂怒中亲手砸碎的。

“说啊!都哑巴了吗?!”乾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狂躁,打破了大殿内的死寂!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凶狠地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四十万!整整四十万大金最精锐的儿郎!朕的黑旗军!朕的霜戟军!朕的侧卫军!就这么……就这么没了?!葬送在方先觉那个屠夫手里?!葬送在黑水河谷那个鬼地方?!”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泽载!年亮封!旗哈朗!他们人呢?!是死是活?!给朕一个准信!还有梁子令那条疯狗!他……他竟然踏平了苏赫巴尔斯!在朕的草原上烧杀抢掠!你们告诉朕!怎么办?!谁来告诉朕——该怎么办?!!”

愤怒的吼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阶下群臣的头颅垂得更低了,无人敢与乾龙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对视。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在金碧辉煌的殿堂里无声蔓延。

“陛下!”一声低吼打破了沉默。

身着高级将领服饰的壮汉踏出武官队列,正是黑旗军留在盛京的副统领,他双目赤红,如同要喷出火来,对着龙椅重重抱拳,声如洪钟:

“末将请战!请陛下再拨精兵十万!末将愿亲率铁骑,驰援断龙峡!接应泽载主帅!与方先觉决一死战!雪我黑水河谷之耻!屠尽帝国狗贼!用方先觉和梁子令的狗头,祭奠我大金战死的英魂!”他的话语充满了悍勇与复仇的渴望,立刻引来了不少主战派将领的附和低吼。

“决一死战?”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水浇在滚油上。

正是首席军机大臣索铌格,他缓缓越众而出。尽管须发皆白,但身形依旧挺拔如崖边孤松,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直视着暴怒的帝王和激愤的将领。他的出现,瞬间让喧腾的主战声浪为之一滞。

“将军阁下,你的忠勇,老臣佩服。”索铌格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但请问将军,兵从何来?”

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殿外风雪弥漫的方向,每一个问题都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主战派的心头:

“泽载带走的,是我大金能动用的、最核心的机动力量!黑旗、霜戟、侧卫三军主力,几乎倾巢而出!如今折损殆尽!国内空虚,斯基泰行省新附不久,高理的贱民们又暗流汹涌,处处需要弹压!加上鞑靼雪灾,正是用粮的时候,仓促之间,哪里还能抽调十万精兵?就算强行征发,一群未经战阵、装备不全的新兵,如何抵挡方先觉那支刚刚大胜、士气如虹的虎狼之师?送上去,不过是给帝国人的军功簿上再添几笔血债!”

他目光转向龙椅上面色铁青的乾龙,声音更加沉重,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醒:“陛下!梁子令在鞑靼草原焚城灭寨,烧杀掳掠,屠戮我部众,其行径令人发指!但,此人所率皆为轻骑,来去如风,避实击虚!我们有限的兵力,被他牵着鼻子疲于奔命!根本抓不住其主力!更遑论将其歼灭!”

索铌格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不仅如此!就在昨夜,长安京传来最后、也是最致命的消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确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入众人耳中:“我们安插在帝国心脏、负责与何平单线联络的特使——绰罗斯·巴图,在试图逃离长安京时,已被帝国暗卫格杀!尸骨无存!”

“轰!”

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群臣瞬间哗然!连主战派的将领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巴图!那可是陛下亲自挑选、潜伏最深、掌握着帝国核心机密与何平这条暗线的唯一鹰犬!他死了?!

索铌格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绝望,继续道:“而丞相何平……那个我们寄予厚望、能搅动帝国朝堂、传递致命情报的内应……就在巴图死前数刻……其府邸已被帝国师团统帅蒙毅率重兵攻破!何平本人……据暗线拼死传出的最后消息……已被擒杀!其党羽……尽数伏诛!我们在帝国中枢……最后的眼睛和耳朵……被彻底……挖掉了!”

死寂!比之前更深沉、更绝望的死寂笼罩了大殿!巴图与何平皆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金彻底失去了对帝国高层动向的掌控!失去了唯一可能获得方先觉下一步计划、甚至议和动向的情报来源!意味着他们现在就是一群聋子、瞎子!

索铌格的声音如同敲响最后的丧钟,带着泣血般的沉重:“泽载残部被困断龙峡,已成孤军!粮草断绝,士气崩溃!方先觉挟大胜之威,正挥师合围!断龙峡天险,此刻非但不是屏障,反倒成了困死我军的牢笼!而我们……连最后一丝窥探帝国动向、寻求一线生机的渠道……也断绝了!内外交困,信息断绝,若无强大外援,破围……绝无可能!覆灭,只在旦夕之间!甚至……帝国议和的条件,我们都将无从得知,只能任人宰割!”

“你……!”那将领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索铌格,却一时语塞。巴图与何平的死讯,如同两记重拳,打得他头晕目眩,连反驳的底气都泄了大半。

“索铌格!你……你危言耸听!动摇军心!”旗卫军统帅,大金五杰之首的铁良,声音依旧强硬,但明显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色厉内荏。何平这条线断了,巴图死了,这打击实在太沉重了!

“然后呢?!”索铌格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锐利精光,声音陡然拔高,瞬间压倒了铁良那虚弱的咆哮,“让方先觉的铁蹄踏破盛京城门吗?!让梁子令的屠刀架在陛下和满城妇孺的脖子上吗?!”

他踏前一步,不再理会面红耳赤却底气不足的主战派,目光死死锁住龙椅上眼神剧烈闪烁、甚至带着一丝惊骇的乾龙。巴图与何平的消息,显然也给了乾龙致命一击。

“陛下!”索铌格的声音如同泣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战,我们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再打下去,非但救不回泽载,更会将整个大金的国运彻底葬送!四十万精锐的损失,已是伤筋动骨!暗线尽断,我们已成无目巨人!若再战,只怕最后,大金……就真的会亡!连议和……都将是奢望!”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花白的头颅深深叩下,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老臣斗胆!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千万黎民计!忍一时之辱!立刻……与帝国议和!趁我们……还有议和的资格!趁方先觉的大军……还未彻底碾碎断龙峡!”

“议和”二字,再次如同重锤砸下!但这一次,大殿内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主战派将领们脸上依旧有不甘和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抽掉脊梁骨的茫然和恐惧。而主和派的大臣则更加噤若寒蝉,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议和?!向蒋毅那个咳血的病夫低头?!索铌格!你……”主战派的声音依旧在嘶吼,但声音却干涩无力,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苍白。

“够了!”乾龙一拍龙椅扶手,他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阶下,目光扫过众武将,最后落在索铌格那深深叩拜的身影上。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龙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内心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四十万大军……烟消云散……苏赫巴尔斯化为焦土……泽载生死不明,困守孤峡……梁子令在鞑靼草原如入无人之境……帝国兵锋直指盛京……国库空虚,民怨渐起……而如今,连帝国心脏的眼睛和耳朵,也被彻底挖掉!他成了真正的聋子、瞎子!

一幅幅绝望的画面在乾龙脑中疯狂闪回。索铌格那“大金将亡”、“连议和都是奢望”的泣血之言,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死死缠绕着他,让他窒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混合着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彻底吞噬。他引以为傲的“十全”伟业,他踏平帝国、饮马义安江的雄心壮志,在方先觉那柄冰冷的帝国之剑面前,在帝国暗卫那精准致命的刺杀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连挣扎的资格,都快要失去了!

他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那最后一丝属于帝王的锐利也彻底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现实彻底碾碎的灰败与认命。他扶着龙椅扶手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已耗尽。

乾龙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微弱:“拟……国书,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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