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夫人终究是没能熬过去...”
钟伯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她去世后,我们这批一直跟着她的老人,很快就被凌先生用各种理由...清理出了公司,赶出了凌家。”
“他们以为...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直到...律师带着夫人早已立好的、经过公证的遗嘱出现。”
“遗嘱明确说明,夫人留了一大笔财产。在她成年之前,由信托基金和指定监护人代管,任何人不得挪用。”
“凌家...他们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哄骗、威胁、利诱...但小姐那时虽然年幼,却异常倔强,死死守着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肯点头。”
“然后...”
钟伯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用那近乎残酷的平静语调说下去:
“然后他们的耐心耗尽了。”
“他们把她关了起来...不是房间,是...别墅地下室里,一个没有窗户、终年不见天日的小储藏间。”
钟伯的目光垂落,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仿佛那雾气能掩盖住那段黑暗的记忆:
“吃的...是佣人有时偷偷塞进去的,更多的是...他们吃剩的、甚至馊了的残羹冷炙。”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寒冷和饥饿...还有时不时传来的、来自她父亲和那个女人的斥骂与逼迫...”
“她就那样...一个人...在里面熬着...一天又一天...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下来的...但她...就是撑下来了...”
钟伯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久久没有言语。他只是静静地捧着那杯已经微凉的茶,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仿佛需要从那段令人窒息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花园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一种沉重得化不开的寂静。
沈墨在一旁听得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喘不过气,胸口闷得发疼。
他难以想象,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光芒万丈、强势自信的凌千雪,竟然有过如此黑暗绝望的童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追问道:
“后来呢?她...她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
钟伯缓缓放下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微凉。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要穿透时光,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但语速却微微加快,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过往的紧张和决绝:
“我们这些被清理出去的老家伙们,虽然人不在凌家,但心...始终系在小姐身上。凌家并非铁板一块,总有些念旧情、或是看不惯他们所作所为的人,会悄悄给我们递消息。”
“当我们得知小姐被如此虐待...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钟伯的声音里终于压抑不住地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怒意和痛心:
“我们就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小姐就算不被折磨死,心也要彻底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当年的决心:
“我们几个老伙计,私下里碰了头。没什么好商量的,大家都一个心思: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小姐救出来!”
“我们几个人,分了工,有人负责用声东击西的办法引开前院的大部分注意,有人负责在另一侧制造些不大不小的动静...”
“我和另外两个身手最好、最忠心的老兄弟,从后院僻静处悄无声息地翻墙进去,精准地摸到了地下室的位置。”
钟伯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紧张的时刻,:
锁...被我们用工具从外面破坏了。打开门的那一刻...”
钟伯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一幕似乎依旧能刺痛他。他闭了闭眼,才继续用一种极其压抑的语调说道:
“里面...又黑又潮,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小姐她就缩在角落里,那么小的一团...身上脏得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我们叫她,她一开始没反应,像是吓傻了...或者...已经有些麻木了。直到我们靠近,她才猛地抬起头...”
钟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双眼睛...里面全是惊恐和戒备,像只受了重伤、濒死的小兽...看得人...心都碎了...”
“我们赶紧表明身份,告诉她我们是她母亲的人,来带她走。她愣了好久,眼睛里才慢慢有了一点光...时间紧迫,我们不敢多留,用早就准备好的厚外套把她裹紧,抱起来就往外冲。”
“过程...并不顺利。还是惊动了凌家的人。发生了冲突...我们这边...伤了两个兄弟,我也挂了彩...但好在,我们拼死冲了出来...”
“可追兵还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人太少,又都带了伤,眼看就要被拖住了...”
“万不得已...我的这些人决定留下来断后,拼死挡住追兵...让当时伤势最轻的我,护着小姐先跑,往人多杂乱的小巷子里钻,希望能甩开追兵...”
“我带着小姐拼命地跑...可后来...听说追兵也分了几路,我为了引开一部分人,也和小姐跑散了...”
钟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后怕和一丝愧疚:
“再后来...”
他说到这里,缓缓转过头,目光深深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向身旁的沈墨,语气变得格外清晰而郑重:
“...小姐就在那条巷子里,独自一人、惊慌失措的时候...遇到了您,姑爷。”
花园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钟伯的这句话在空气中缓缓回荡,将两段原本独立的、充满苦难与挣扎的往事,在这一刻,完美地、也是宿命般地连接在了一起。
沈墨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屏住。他怔怔地看着钟伯,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十二年前那个冰冷的夜晚,那个躲在垃圾箱后、瑟瑟发抖、满眼恐惧与绝望的小女孩的身影...
原来...她那时的狼狈、她的恐惧、她身后隐约的危机...根源是在这里。
这一刻,沈墨才真正、彻底地明白了,他当年那个无意间的举动,那个将她藏起来的决定,那个塞给她的棒棒糖...对当时那个陷入绝境的小女孩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