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火船！正前方，数量极多！”
了望手嘶哑的惊呼声如同利刃，瞬间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宁静。几乎在同一时刻，设置在桅杆顶端的铜钟被疯狂敲响，急促刺耳的警钟声浪涛般席卷了整个大明船队！
郑和如同一尊早已与舵楼融为一体的雕塑，在警钟响起的刹那，眼中精光爆射。他没有丝毫迟疑，沉静而有力的命令脱口而出：“传令！各舰按预定计划，迎敌！防火船队，出击！水鬼队，按计划行事！升旗，发信号！”
“得令！”传令兵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已久的战意终于爆发。
命令通过旗语、灯号和有节奏的鼓声，如同疾走的神经脉冲，瞬间传达到庞大舰队的每一个角落。
只见原本在朦胧晨光中看似沉寂的海面，骤然“活”了过来！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和火船自身燃起的熊熊烈焰，可以清晰地看到，数十艘乃至上百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正顺着汹涌的潮水，如同一条条咆哮的火龙，向着大明舰队的核心锚地猛扑过来！船上堆满了浸透火油的柴草，烈焰腾空，黑烟滚滚，灼热的气浪甚至隔着一里多远都能感受到。火船之后，是密密麻麻、如同群狼般的小型海盗战船，船上的海盗们发出野性的嚎叫，挥舞着刀剑，只等明军大乱便冲上来收割。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混乱并没有发生。
庞大的明军宝船和战舰，如同早有默契的巨兽，在各自军官的号令下，舵轮飞转，长橹齐动，开始进行精妙的机动。它们并非慌乱逃窜，而是依据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预案，利用加大了的舰船间距，沉稳地调整着姿态。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巨大的船体在海面上划出优雅而致命的弧线，巧妙地避让开火船最主要的冲击航道。船上的水手们奋力操作着副帆，配合船舵，竭力控制着庞然大物的平衡。
与此同时，早已埋伏在阵型前沿两侧的四十艘明军防火快反船，如同离弦之利箭，在指挥官李游击的旗号下，悍然迎着火船冲了上去！这些小船灵活得像水面的蜉蝣，船上的水手们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吼着低沉的号子，面对扑面而来的烈焰和高温，毫无惧色。
“钩拒手！上前！勾住它，推开！”
“湿毡准备！挡住溅射的火星！”
“沙土队，守住甲板，见火就盖！”
命令声在各条快反船上此起彼伏。长长的、顶端带有铁钩的竹制或木制钩拒如同巨人的手臂，纷纷探出，精准地搭上冲来的火船船舷。水手们齐声发力，有的奋力将火船推向无人水域，有的则巧妙地将两艘甚至三艘火船勾连在一起，让它们互相碰撞、挤压，反而阻塞了后续火船的通道。
“嗤——！”
牛皮制成的巨大湿毡被海水浸透，由数名水手合力撑开，如同盾牌般挡住飞溅的火团和灼热的气浪。甲板上，负责沙土的士兵眼疾手快，将任何可能引燃木制船板的火星迅速覆盖。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不时有明军快反船因为距离火船太近而被引燃，水手们一边奋力扑救，一边继续与近在咫尺的死亡搏斗。更有勇敢者，在钩拒无法奏效时，操起斧凿，冒险跳上燃烧的火船，奋力砍断其舵杆或凿穿其船底，与之同归于尽者，亦不在少数！
就在海面上火船与快反船纠缠不休之际，水下，另一场无声的战斗也在同时进行。
明军水鬼队的勇士们，早已借助夜色和芦苇秆，潜行至火船队航路的下方。冰冷的海水刺激着他们的皮肤，上方是燃烧的船只传来的恐怖热量。他们屏住呼吸，看准时机，如同鬼魅般靠近火船（尤其是那些威胁较大、未被快反船拦截的大型火船）的船底。锋利的短凿和钢锯在水中闪烁着寒光，对着关键的舵叶、推进用的长橹根部，开始了疯狂的破坏！
“咔嚓！”“咯吱！”
木质结构被破坏的沉闷声响在水下回荡。一艘正全速冲撞的火船突然舵叶碎裂，失去了方向，像个醉汉一样在原地打转，撞上了旁边的另一艘火船，引发更大的混乱。另一艘火船的船桨被齐根锯断，速度骤减，很快就被潮水带偏，孤立无援地燃烧着。
陈祖义站在一艘隐藏在“鬼牙礁”阴影后的中型战船上，原本志在必得的狞笑僵在了脸上。他预想中明军舰队陷入火海、哭喊连天的景象并未出现。对方的应对井然有序，甚至可称得上行云流水！那些小型船只的防火手段，以及火船接连失控的景象，都明确地告诉他——中计了！明军早有准备！
“妈的！被耍了！”陈祖义气得额头青筋暴跳，一把抽出腰刀，“全体都有！别管火船了！给老子冲上去！接舷！跳帮！杀光这些阉狗！”
他知道，事已至此，唯有凭借人数优势和悍勇，强行接舷肉搏，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随着陈祖义的命令，原本埋伏在后的海盗主力舰队，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从“鬼牙礁”的掩护后蜂拥而出，嘶吼着向明军主力舰扑来。他们仗着船小灵活，试图贴近明军高大的宝船，用钩索攀爬，进行他们最擅长的接舷战。
然而，他们再一次撞上了铁板。
明军主力舰组成的“新月阵”，此刻展现了其强大的防御力。当海盗船试图靠近时，宝船高大的船舷成为了天然的屏障。
“弓箭手！放！”
“弩炮！瞄准敌船水线！”
“火铳队！梯次射击！”
各舰指挥官冷静下令。刹那间，箭矢如雨点般从高高的船舷倾泻而下，带着凄厉的呼啸，射向试图靠近的海盗。强劲的床弩发出沉闷的弓弦响动，特制的重型弩箭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凿进海盗船的船体，甚至将小船直接射穿！装备了早期火铳的士兵们，分成三排，轮番上前，点燃药捻，砰砰的射击声虽不密集，但喷射出的铅子弹丸和火焰，在近距离内具有可怕的杀伤力，往往一枪就能将数个海盗打得血肉模糊。
海面上，箭矢破空声、弩炮发射声、火铳轰鸣声、海盗的惨叫声、船只碰撞声、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战争交响乐。
“钩拒！把他们拉过来！”眼见有海盗船冒着箭雨弩炮成功贴近，明军军官立刻改变战术。长长的钩拒再次发挥奇效，不过这次不是推开，而是勾住！数支钩拒同时发力，将小巧的海盗船死死拉近宝船船舷。
“跳帮队！上！”
早已等候多时的明军跳帮勇士，身披轻甲，手持藤牌腰刀，如同下山的猛虎，顺着钩拒固定的通道，或者直接纵身跃下，跳上海盗船！接舷白刃战，在摇晃不定的甲板上惨烈展开。明军训练有素，结阵而战，刀光闪处，血花四溅；海盗则仗着凶悍亡命，个体搏杀能力不俗。双方在狭小的空间内舍生忘死地搏杀，不断有人中刀落海，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郑和始终屹立在“清和号”的舵楼上，这里视野开阔，能总览整个战局。他面色沉静，如同磐石，不时发出简洁的指令，调整着各舰的配合与火力分配。
“命令左翼‘威远号’向前突进五十步，压制那股试图迂回的海盗船。”
“右翼‘靖远号’侧舷火炮，对准那几艘聚集在一起的敌舰，齐射！”
“传令王景弘，可以动手了！”
三支特意留下的、绑着特制火药包的响箭，被强弓射向天空，随即在空中炸开三团耀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响——这是给王景弘伏兵的总攻信号！
早已在“鬼牙礁”两侧外海等得心焦的王景弘，看到信号，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战火：“兄弟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随我杀——！”
“杀——！”
埋伏已久的四艘主力舰及其附属战船，如同神兵天降，从侧后方猛地切入战场，正好堵住了陈祖义主力舰队试图后退或分散的路线。猛烈的炮火（主要是发射石弹和火箭的碗口铳等）和箭雨，如同铁锤般砸在海盗舰队的腰眼上。
腹背受敌！海盗们瞬间陷入了绝境！前有严阵以待的明军主力“新月阵”，侧后有猛虎下山般的伏兵，军心顿时大乱。许多海盗船开始各自为战，有的试图转向逃跑，却被明军战船死死咬住；有的绝望地发起自杀式冲锋，却在明军密集的火力和跳帮队的反击下迅速被歼灭。
陈祖义见大势已去，肝胆俱裂，在亲信头目的拼死保护下，换乘上一艘速度最快的梭船，企图趁着混乱，借助“鬼牙礁”复杂的水道溜走。
“想跑？！”一直在高处观察战局的郑和，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艘试图逃窜的梭船，“命令‘海鹘’三号、五号快艇，追！死活不论，但最好生擒！”
两艘专门用于追击的明军快艇如同猎豹般窜出，船体细长，帆橹并用，速度极快，死死咬住陈祖义的梭船。箭矢不断从快艇上射出，压制着梭船上试图反抗的海盗。
追逐战在布满礁石的狭窄水道间展开，险象环生。最终，一枚精准射出的火箭，点燃了梭船的主帆。船速骤减之下，“海鹘”快艇迅速靠近，明军水手抛出飞爪钩索，牢牢勾住梭船船舷。英勇的明军士兵再次跳帮，与陈祖义的贴身护卫展开最后搏杀。
战斗毫无悬念。陈祖义虽困兽犹斗，刀法凶狠，但在数名明军精锐的围攻下，很快就被打掉兵器，按倒在甲板上，用牛皮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当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神色灰败的陈祖义被押解到“清和号”的甲板上时，东方，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万道金光驱散了硝烟与黑暗，将整个马六甲海域映照得一片辉煌。
海面上，到处漂浮着海盗船的残骸、破碎的木板、以及失去主人的兵器。一些零星的反抗还在继续，但已无力回天。大明船队的旗帜在朝阳下猎猎作响，将士们的欢呼声如同海啸，席卷长空。
郑和走到被按跪在地的陈祖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为祸南洋多年的巨寇，目光平静无波。
陈祖义挣扎着抬起头，嘶声道：“阉狗！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乃天不助我！”
郑和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非是天不助你，乃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劫掠商旅，屠戮无辜，阻塞海道，恶贯满盈。今日伏法，乃天理昭彰，民心所向。”
他不再看陈祖义，转身面向欢呼的将士，朗声道：“此战，扬我大明国威，肃清海道，皆赖将士用命，上下同心！所有有功将士，本官定当据实禀报陛下，论功行赏！”
“万胜！万胜！万胜！”
胜利的欢呼声，伴随着初升的朝阳，在这片曾经被海盗阴云笼罩的海域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