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宝海湾的沙滩上,团队成员们被地精商人里泽尔描绘的惊人财富和顶尖图纸,彻底点燃了斗志。
李响顺水推舟,代表团队正式接下了这个前往诺莫瑞根的、被他自己定义为“最后旅程”的委托。
里泽尔大喜过望,他告诉众人,这次的行动必须绝对保密,不能通过联盟或部落任何官方的渠道。
他已经为团队准备好了最“地精”、也最隐蔽的交通方式,并约定第二天清晨在港口一个堆满了鱼腥味货箱的隐蔽仓库见面。当天下午,团队开始为这次深入联盟腹地的冒险做最后的准备。
藏宝海湾的市场,是整个大陆最混乱也最齐全的地方,只要你有足够的金币,几乎能买到任何东西,从南海海盗的眼罩到巨魔巫医的诅咒护符,应有尽有。
李响召集了众人,在一家嘈杂的酒馆角落,进行着战前的最后叮嘱。
他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平静,也更细致,像一位即将远行的长者,在为自己的家人安排好一切。
“根据我从一个喝醉了的矮人探险家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诺莫瑞根位于一个名叫‘丹莫罗’的地方,那里终年被冰雪覆盖,气候极其严寒。”他看着众人,“大家都去多准备一些厚实的衣物,尤其是能防风的毛皮。记住,它比普通的布料更能锁住温暖的空气,防止我们的骨头在低温下变得脆弱。”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团队的重视。石头和大野猪这种皮糙肉厚的“活物”,或许还能凭借旺盛的生命力抵御严寒,但对于莉莉娅、阿炸和他自己这种早已失去体温的亡灵来说,极寒的环境会对骸骨的坚韧度造成不可逆的影响,甚至会减缓他们灵魂之火的燃烧速度,让反应和动作都变得迟钝。
在队友眼中,这是李响一如既往的可靠与深思熟虑。但在李响自己心中,这却是他能给予的、最后一次叮嘱。
在众人分头去市场采购御寒衣物时,李响则以“去买一些特殊的物品”为由,独自一人钻进了藏宝海湾那如同迷宫般、鱼龙混杂的后巷。
他熟练地避开地精卫兵的巡逻路线,绕过几个正在暗中交易的可疑身影,最终在一个挂着“菲兹班的奇妙药剂”招牌的、毫不起眼的炼金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店铺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合了硫磺与某种腐烂植物的怪味。
一个戴着巨大护目镜、身材瘦小的地精炼金师,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玻璃棒,调配着一瓶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绿色药水。
“我需要能抵抗辐射和强效腐蚀的药剂。”李响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与店铺里的阴影融为一体。
“哦吼?”地精抬起头,那副如同啤酒瓶底厚的护目镜,让他的双眼显得格外巨大和精明,“朋友,你这是要去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啊?这种东西,可是会死人的。而且,价格可不便宜。”
李响没有回答,只是将几枚沉甸甸的金币,轻轻地放在了满是污渍的柜台上,金币与木头碰撞,发出了清脆而又充满诱惑的声响。
“我只卖药水,朋友。至于你的故事和你的葬礼,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地精立刻心领神会地笑了,他手脚麻利地将金币扫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转身从柜台下一个上着三重锁的铅盒里,取出了几个用厚重铅皮包裹、上面画着狰狞骷髅标志的小瓶子,“最新鲜的货色!它们能让你的皮肤在短时间内变得像岩石一样坚韧,无视那些看不见的、最恶毒的侵蚀。当然,副作用嘛……嘿嘿,喝下去你就知道了。”
李响不动声色地将这几瓶药剂收进了怀里。他知道,这或许是他能给予团队的、最后一份守护。
第二天清晨,在约定的仓库里,里泽尔得意洋洋地向他们展示了这次旅途的交通工具——一架巨大的、充满了地精风格的、名为“深岩钻探机”的钢铁巨兽。
它外形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甲虫,前端是不断旋转的、由超合金打造的、沾满了泥土和岩石碎屑的巨大钻头。
粗大的铆钉、毫无美感可言的焊接缝、以及各种用途不明的仪表盘和不断喷出蒸汽的排气管,布满了它那凹凸不平的机身。
“上车吧,我最好的朋友们!”里泽尔夸张地张开双臂,得意地拍了拍钻探机的外壳,“它会以最快、也最隐蔽的方式,直接从地底,将你们送到丹莫罗的群山之中!绝对安全,绝对保密!当然,可能会有一点点颠簸……”
钻探机的旅途,与之前的海船之旅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这里没有海风,没有阳光,只有机器引擎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钻头与岩石摩擦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噪音、以及机身在地下穿行时剧烈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颤抖。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机油、臭氧和劣质燃料的、呛人的怪味。
大野猪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感觉自己像被关进了一个正在被巨人疯狂摇晃的铁皮罐头里。
莉莉娅则对这一切都感到新奇,她好奇地触摸着那些不断震动的管道和闪烁着警告灯的阀门,试图理解这台钢铁巨兽的运作原理。
而李响,则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着眼睛,任由剧烈的颠簸将他的骸骨之躯撞得“咯咯”作响,他的内心,却比这黑暗的地下更要沉静,也更要孤寂。
在经历了数小时的、仿佛要将骨头都颠散架的黑暗旅程后,伴随着最后一声剧烈的、仿佛撞穿了什么的震动,钻探机的前舱门在一阵刺耳的液压声中缓缓打开。
一股夹杂着无数雪花的、冰冷刺骨的寒风,瞬间涌了进来,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他们出来了。
眼前的景象,让第一次来到此地的莉莉娅、大野猪和石头,都为之震撼。他们正身处一片广袤无垠、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之中。
天空是那种万里无云的、清澈而冰冷的蓝色,高大挺拔的松树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空气中,充满了松针与冰雪混合的、凛冽而清新的香气。刺骨的寒风,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厚实的毛皮。
莉莉娅伸出她那毫无血肉的骸骨手掌,接住一片有着完美六角晶体的雪花。
她看着它在自己毫无温度的指尖静静停留,不会融化,也不会消失,眼窝里的灵魂之火,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的光芒。这里,就是矮人与侏儒的故乡——丹莫罗。
在里泽尔留下的、画得乱七八糟但勉强能看的地图指引下,他们开始向着诺莫瑞根的方向行进。
踩在厚厚的、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积雪上,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清晰。
途中,一座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巨大山门,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那座山门并非人工建造,而是如同泰坦亲手雕刻般,直接嵌入了整座巍峨的山脉之中。
山门之上,两个巨大无比的、充满了力量与威严的矮人头像,正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古老的土地,仿佛在守护着某种永恒的荣耀。
“那……那是什么地方?”莉莉娅指着远方的山门,震撼地问道,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格外清晰。
“铁炉堡。”李响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意,“矮人三大部族的荣耀与纷争之地,也是如今铜须矮人的主城。”
看到众人好奇的目光,李响一边走,一边将那段关于“三锤之战”的古老历史娓娓道来。但这一次,他的心境与之前讲述提尔之陨或激流堡的故事时截然不同。
他的内心,正计划着一场与自己“家人”的诀别,这让他在讲述这段同样关于“手足相残、家族分裂”的悲剧时,带上了一层浓厚的、挥之不去的伤感。
“在很久以前,所有的矮人都团结地生活在铁炉堡,由一位名叫莫迪姆斯·安威玛尔的老国王统治。但在他死后,三支最强大的部族——代表着智慧与传统的铜须、代表着狂野与天空的蛮锤、以及代表着野心与黑暗魔法的黑铁,为了争夺唯一的王座,爆发了一场惨烈无比的内战。”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能看到那场战争的血与火,“最终,铜须矮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最坚韧的防守,守住了铁炉堡。战败的蛮锤矮人远走北方的格瑞姆巴托,与那里的狮鹫为伴;而黑铁矮人,则在南方建立了索瑞森之城。一个伟大的、统一的王国,就这样,因为内部的纷争而分崩离析,手足从此成为仇敌,永远地分离。”
他着重强调了“永远地分离”这几个字,像是在对自己诉说。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李响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也带着一丝悲凉,“黑铁矮人的亲王索瑞森,被嫉妒和仇恨蒙蔽了双眼,为了获得足以向他的同胞复仇的更强大的力量,他愚蠢地在自己的城市深处,举行了一场禁忌的召唤仪式,试图将一个来自地心深处的火焰君主——炎魔拉格纳罗斯,变为自己的奴仆。”
“结果呢?”大野猪不自觉地追问道,他最讨厌这种背叛和内斗的故事。“结果?”李响轻轻地摇了摇头,“凡人妄图奴役神明,结果只能是被毁灭。那场召唤,直接将索瑞森之城和周围的赤脊山脉,变成了一片燃烧的、永不平息的火山地狱。黑铁矮人,也从此变成了炎魔的奴隶,直到今天,依旧在那座黑石山中,忍受着烈焰与耻辱的炙烤。”
这个充满了手足相残、野心、毁灭与永恒奴役的悲剧故事,让团队的成员们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野猪对黑铁矮人的愚蠢感到愤怒,石头则为那片被永久灼伤的土地感到悲伤。
阿炸依旧一言不发,但或许,他从矮人的内战中,看到了另一种警示——无论一个种族曾经多么团结,来自内部的野心和外部的诱惑,都足以将其撕裂。
而被遗忘者,这个被所有生者唾弃的种族,他们唯一的依靠,就是彼此。这份团结,比任何武器都更珍贵,也更脆弱。他们都听出了故事的悲剧,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出讲述者内心那份与之共鸣的、即将诀别的伤痛。
故事讲完,他们也抵达了目的地。诺莫瑞根的入口,与周围圣洁的雪景形成了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对比。
这里的大地不再是纯白,而是变成了一种焦黑色,一条条巨大的、锈迹斑斑的不祥管道如同怪物的血管般深入地下。
空气中不再有松针的清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金属锈蚀与化学药剂的、刺鼻的怪味。
地面上,随处可见绿色的、散发着不祥微光的粘稠液体,在咕咕地冒着气泡,将周围的白雪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黑烟的、丑陋的坑洞。
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破碎齿轮与扭曲管道的地下入口,正如同一个受伤巨人张开的、不断发出痛苦悲鸣的嘴,等待着他们的进入。
“这里……就是诺莫瑞根吗?”莉莉娅看着眼前这片如同巨大伤疤般的景象,握紧了法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说道。
这里,是科技的坟场,是侏儒的悲歌,也是……李响为自己和同伴们这段旅程,选定的、最后的终点。他看着眼前这片绝地,内心的决心,在这一刻是如此的坚定不移。
“我们进去。”他平静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就在这里,结束吧。给他们留下一段最辉煌的冒险记忆,然后,就该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