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闫富贵迎着这些目光,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人生,即将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他润了润嗓子,打开面前的小本本,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开始了自己精心准备的演说。
“同志们,邻居们!”
“今天,我们利用晚上的时间,召开这次‘九十五号院精神文明建设暨环境卫生整治动员大会’,意义是重大的,影响是深远的!”
“长期以来,我们院里存在着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
一些同志,思想觉悟不高,集体荣誉感不强,随地泼脏水,乱扔烂菜叶,严重影响了我们大院的整体形象,也辜负了街道领导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话音刚落,许大茂就开了腔:
“哟,闫副组长,您这话说得可太有水平了!
顽症!痼疾!我听着怎么跟要开批斗会似的?
今儿是斗烂菜叶子啊,还是斗脏水盆子啊?”
院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闫富贵的老脸一红,但他早有准备,知道许大茂肯定要跳出来捣乱。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茶缸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许大茂同志!请你严肃一点!”
我们现在是在开会,讨论的是我们院里的大事!
你要是不想参加,可以回去!没人拦着你!”
他想用身份压人。
可许大茂也是滚刀肉一个。
他翘着二郎腿,晃着脑袋,
“别介啊,闫副组长。
我这不是积极响应您的号召,向您请教问题嘛。
您光说问题,也得拿出个解决办法不是?
不然这会开了跟没开有什么区别?”
“就是啊,三大爷,到底想咋办,您就直说呗。”
“对啊,别绕弯子了。”
人群里有人跟着起哄,场面一下子有点失控。
闫富贵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大家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我的初步构想是,以家庭为单位,划分卫生责任区!
每天轮流值日,打扫院子!
月底呢,我们再搞一个评比,评选出‘卫生模范家庭’,给予表扬!”
许大茂当即嗤笑一声,
“表扬?”
“怎么个表扬法?是奖一斤棒子面啊,还是奖二两花生米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刘海中,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背着手,官架子比闫富贵还足。
“老闫,开会可以,讲卫生也是好事。”
“可院里开会,向来都是我们几个管事大爷商量着来。”
你这布告一贴,就把会开了,问过老易的意思了吗?
你这个副组长,是协助工作,不是独断专行!这不合规矩!”
闫富贵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这个“副组长”名不正言不顺。
“刘海中!你什么意思?
你少在这儿倚老卖老!你现在可不是二大爷了!”
刘海中也火了,
“嘿!我不是二大爷,你也不是三大爷啊!”
“你个闫老西儿,当了几天副组长,尾巴就翘上天了?
还划分责任区,还评比?
我当了这么多年二大爷,院里卫生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教书的来管了?”
两个人就这么当着全院人的面,吵了起来。
傻柱靠在门框上,看得直打哈欠,他冲着院子中央嚷了一嗓子:
“我说二大爷,三大爷,你们俩别争了。”
不就是扫个地吗,多大点事儿。
三大爷,您就直说吧,是不是想让大伙儿天天帮您家门口扫干净点?
绕那么大圈子干嘛,累不累啊。”
傻柱这话虽然粗,但却一下子说到了根子上。
院里的人都心知肚明,闫富贵家住得最靠里,门口人来人往,最容易脏。
他搞这个卫生运动,私心占了大半。
被傻柱这么一说破,闫富贵的脸彻底挂不住了,从红变成了紫。
“你……你个傻柱!”
胡说八道什么!
我这是为了集体,为了大家!”
他指着傻柱,又指着刘海中,气得浑身哆嗦,准备好的发言稿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辩解的话。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许大茂在一旁煽风点火,刘海中据理力争,傻柱偶尔插句浑话,周围的邻居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谁也没把主席台上的闫富贵当回事。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易中海,慢慢站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把闫富贵放在桌上的搪瓷缸子扶正了,又把那张写满字的稿纸捡起来,叠好,放回桌上。
然后,他才转过身,对着院里众人,用一种沉稳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行了,都少说两句。”
他一开口,嘈杂的院子,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闫富贵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
“天不早了,明天大家还要上班。
卫生问题是大家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易中海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老闫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为了院里好。
但方法嘛,确实可以再商量商量。
我看,今天就先到这儿吧,都散了,回家歇着去。”
一番话四平八稳,既肯定了闫富贵,又安抚了众人,还顺手把这烂摊子给收了。
闫富贵眼睁睁地看着易中海三言两语就掌控了局面,自己精心策划的大会,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心里又气又急,还有一丝不甘。
他下意识地,再一次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人群中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
林卫东。
上次就是他,几句话就帮自己解了围。
这次,他肯定也有办法!
林卫东自然是看到了他那几乎要喊出声的求救眼神。
然而,这一次,林卫东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他迎着闫富贵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那个动作,闫富贵看懂了。
那是在说:爱莫能助。
闫富贵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人群开始散了。
“散了散了,回家睡觉喽!”
许大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拖长了声音叫道,
“听了一晚上相声,还真有点累了。
闫副组长,您这‘动员大会’开得好啊,以后可得多开,大伙儿晚上就指着您这乐子了!”
“就是,还划分责任区,他怎么不把茅房划给他家啊。”
有人小声附和。
刘海中走到易中海身边,重重地哼了一声,斜睨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闫富贵,那眼神里的轻蔑不加任何掩饰。
傻柱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往自己屋走,嘴里嘟囔着:
“费那劲干嘛,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院子,转眼间就空了下来。
只剩下闫富贵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张小方桌前。
他木然地站了许久,才缓缓地弯下腰,一手拿起那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一手夹起那把擦得锃亮的靠背椅,低着头,佝偻着背,灰溜溜地往屋里挪。
那背影,与白天贴布告时的雄赳赳气昂昂,判若两人。
“咣当!”
是闫富贵家关门的声音,紧接着,屋里就传来了三大妈压抑着的怒骂声。
“你个老东西!我就说让你别折腾!
现在好了吧?全院的人都看你笑话!”
闫富贵半晌没出声,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脸面去争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