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华没坐下。
就站在一边,看着孩子们吃,眼圈还是红的。
“都吃,都吃,锅里还有!”
她声音沙哑,也不知道是在对孩子们说,还是在对林卫东说。
闫富贵看着这乱哄哄的一幕,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
臊得慌。
可看着孩子们那饿死鬼投胎似的吃相,闻着那股子猪油炒鸡蛋的香味,他心里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又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那是对好日子的渴望,是对权力的向往。
林卫东这个人,不简单!
这是闫富贵此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年纪轻轻,心思却这么深,手段这么老辣。
明明是把自己按在地上羞辱了一番,可偏偏又给了天大的面子,让自己一家老小都承了他的情。
这一拉一打,收放自如,哪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分明就是个官场上混了多年的老油条!
再看桌上这些东西,白面馒头、猪油、鸡蛋,哪一样是寻常人家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的?
他一个采购员,工资也就四十出头,就算有点门路,也不可能这么阔绰。
这背后,肯定有大靠山!
想通了这一层,闫富贵脸上的羞愧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和一股恐惧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手脚发麻。
但紧接着,一种更强烈的、近乎贪婪的狂热从恐惧的灰烬中升起。
他脸上的神色迅速调整过来,那点尴尬和局促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热情和真诚。
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对着林卫东,郑重其事地说道:
“卫东,今天这事,是我糊涂,是我不对。
我这人,就好个面子,爱算计,让你看笑话了。”
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接着说:
“你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这老头子一般见识,还给我们家送来这么多好东西……
这份情,我闫富贵记下了!”
“以后,在这院里,你林卫东就是我闫富贵的亲兄弟!
谁要是敢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闫富贵过不去!
我这个副组长,别的不敢说,给你撑腰的力气还是有的!”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林卫东心里则是不动声色,这闫老扣,变脸比翻书还快。
刚才还是一副被戳穿了心思的窘迫样,这一转眼,就成了义薄云天的关二爷了。
他也没点破,只是站起来,同样端起酒杯:
“闫老师,您言重了。
您是长辈,是老师,我一个晚辈,以后还得仰仗您多提点呢。”
两人碰了一下杯,各自饮尽。
这一来一回,桌上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刚才的尴尬和紧张一扫而空,变得热络起来。
闫富贵坐下来,亲自给林卫东夹了一筷子金黄的炒鸡蛋。
“来,卫东,吃菜,吃菜!
你看你杨大婶这手艺,也就炒个鸡蛋还行。”
杨瑞华在旁边听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里骂道:要不是人家拿来的油和鸡蛋,你让我拿什么炒?拿唾沫炒吗?
但她也没吱声,只是一个劲儿地给孩子们碗里夹馒头,让他们多吃点。
闫解放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林卫东说:
“林哥,你真厉害,比我爸厉害多了。”
“兔崽子,怎么说话呢!”
闫富贵眼睛一瞪,但嘴角却忍不住咧开了。
林卫东笑着摸了摸闫解放的脑袋:
“你爸是文化人,动脑子的,跟我们这些跑腿的不一样。”
这话说的,让闫富贵心里舒坦极了,觉得林卫东这孩子,不光有本事,还懂事,会说话。
他喝了口酒,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像是要说什么机密大事:
“卫东啊,你跟老师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上头有人啊?”
林卫东心里一动,知道这老东西忍不住开始探自己的底了。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道:
“闫老师,咱们厂,李副厂长您知道吧?”
“李怀德副厂长?”
闫富贵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可是厂里的二把手,实权人物!
他压着嗓子,声音都有些发颤,
“知道,当然知道!怎么,你……”
林卫东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夹了一筷子鸡蛋,慢悠悠地说道:
“前两天开会,李副厂长还说呢,咱们厂的采购工作要抓重点,要敢于打破常规。
他说话的语气,刻意模仿了厂里领导的派头,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闫富贵一眼。
林卫东进轧钢厂这么久了,他连李怀德的面都没见过。
闫富贵也没见过李怀德,可架不住林卫东瞎编啊。
但这个眼神,这个语气,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闫富贵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瞬间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林卫东肯定是李副厂长安排进来的心腹,甚至可能是李副厂长的亲戚!怪不得,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采购员,怪不得出手这么大方,怪不得……
他看着林卫东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激动得手都有些哆嗦,连忙又给林卫东满上酒,脸上再次堆起谄媚的笑容:
“懂了,懂了!
卫东,我全懂了!
你放心,以后这院里,有我给你盯着,保证出不了岔子!
谁敢嚼舌根,我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林卫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的不是闫富贵的感激,而是他的敬畏。
只有让闫富贵觉得自己的背景深不可测,这条狗,才能用得顺手,咬得够狠。
他拍了拍闫富贵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闫老师,您是院里的老人,也是明白人。
我这人呢,就喜欢跟明白人打交道,省心。”
以后这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还得您多帮我听着、看着。
事儿办得好,我这人,从来亏待不了自己人。”
“哎,好说,好说!”
闫富贵激动地连连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跟着林卫东飞黄腾达的美好未来。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林卫东带来的十个馒头,被闫家五个孩子风卷残云般地消灭了八个,连带窝头都吃完了。
那盆炒鸡蛋更是连盘子底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闫解娣吃得小肚子溜圆,打着饱嗝,看着林卫东的眼睛里全是星星。
饭后,林卫东起身告辞。
闫富贵一家老小,破天荒地把他送到了门口。
“卫东,常来家坐啊!”
闫富贵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
“林哥,再见!”
闫家几个孩子齐声喊道。
林卫东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屋。
他一走,闫富贵立刻把门关上,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脸上的红光怎么也压不住。
“爸,你乐什么呢?”
闫解成看着他那副德行,忍不住问道。
闫富贵停下脚步,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压低了声音:
“你懂什么!
咱们家,要转运了!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都给我把林卫东当亲叔叔一样敬着!”
谁要是敢惹他,我打断他的腿!”
三大妈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撇了撇嘴:
“瞧你那点出息,一顿饭就让人给收买了。”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你知道个屁!”
闫富贵瞪了她一眼,但今天心情好,也懒得跟她计较,
“我这叫良禽择木而栖!”
有林卫东这棵大树靠着,以后这院里,谁还敢给咱们家脸色看?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这个副组长当得是威风八面,院里谁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
什么易中海,什么刘海中,都得靠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