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恒一怔,是啊,那时他不过是个边陲刺史,身后是嗷嗷待哺的百姓,身前是虎狼般的敌军,可他从未怕过。可现在,他坐拥万里江山,却反倒患得患失起来。
“或许是……怕失去的太多了。”他低声道,指尖划过裴嫣的脸颊。
“怕这来之不易的安稳,又成了泡影;怕那些信任朕的百姓,再遭兵戈之苦;怕……”
他没再说下去,但裴嫣懂了。他怕像楚愍帝那样,成了孤家寡人,最终被天下抛弃。
“陛下不会的。”裴嫣吻了吻他的唇角,眼神清澈而坚定。
“父亲说,陛下登基后,减免赋税,提倡节俭,甚至为了一个岭南的直臣,能放下帝王身段去征召。这样的君主,百姓不会忘,臣子也不会负。”
她顿了顿,忽然道:“臣妾明日想回趟家,看看父亲。”
白洛恒皱眉:“如今局势紧张,宫外不安全。”
“正因局势紧张,臣妾才该去。”
裴嫣道:“父亲身为御史大夫,督查城内防务,难免得罪人。臣妾回去,既是探望,也是告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裴家与陛下,生死与共。”
白洛恒看着她眼中的认真,心中一动。他总把她护在深宫,却忘了她不仅是他的皇后,更是裴然的女儿。
“好。”他点头。
“朕派五百禁军护你左右,早去早回。”
裴嫣笑了,像暗夜里绽放的昙花:“陛下放心,臣妾还要回来陪陛下等捷报呢。”
整整三日过去,白洛恒这几日是夜不能寐,甚至夜晚都守在立政殿当中,等候着前线的战报传来。
而负责看守建安城的杨显也突然没有了动静,只是尽司其职,并未有任何不轨之处……
而到了第五日,总算有消息传来了……
捷报传入建安城时,白洛恒正在立政殿与萧澈核对粮草账目。
内侍连跑带喊地冲进殿,手中的捷报在风中翻飞,声音抖得不成调:“陛下!大捷!张大将军在琅琊山大败叛军,马成被擒,三万叛军溃散!”
白洛恒猛地抬头,他一把抓过捷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却字字如惊雷:张迁以逸待劳,在琅琊山设下三道埋伏,待马成的大军踏入峡谷,便以滚石断其后路,火攻烧其前锋,三万边军瞬间崩溃,马成在乱军中被刘积生擒,只可惜楚洪带着三千残军,趁乱从密道逃了,至今不知所踪。
“溃散了就好,溃散了就好……”
白洛恒喃喃自语,紧绷多日的身躯终于垮了下来,他靠在龙椅上,长长舒了口气,眼底却很快又凝起寒霜。
“楚洪跑了?”
“是,”萧澈接过捷报细看,眉头紧锁。
“三千残军虽不足为惧,可楚洪此人阴险狡诈,又熟悉建安城防,若他狗急跳墙……”
“他会来建安。”白洛恒站起身,目光扫过殿外的宫墙。
“他手里只剩三千人,无处可去,唯有回建安,才有一线生机,要么策反杨显,要么趁乱混入城内,搅起浑水。”
话音刚落,他便对殿外喊道:“传裴然!”
不多时,裴然匆匆入宫,听闻大捷时眼中闪过喜色,待听到楚洪逃脱,脸色又沉了下来:“陛下的意思是……”
“楚洪必袭建安,目标十有八九是杨显。”
白洛恒走到地图前,指尖重重戳在护军营地的位置:“刘积在前线坐镇,禁卫军不能离人,从今日起,你暂代禁军统领之职,接管皇城防务。”
裴然一怔:“臣年迈……恐难担此重任……”
“岳父熟悉城内吏治,又深得朕信。”
白洛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朕要你做的,不是冲锋陷阵,是盯紧杨显。加派暗哨,监视护军营地的一举一动,若有任何人与城外联络,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告诉杨显,就说楚洪已败,马成被擒,劝他迷途知返。若他肯交出兵权,朕可饶他之前的罪过;若他执迷不悟,与楚洪勾结……”
“臣明白。”裴然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臣这就去调遣禁军,将护军营地围得水泄不通,苍蝇也别想飞进去一只!”
裴然走后,萧澈望着地图,忽然道:“陛下,要不要再给杨显加些压力?立刻便召集所有禁卫军,杀入护军营地之中,将他立刻缉拿……”
“不必。”白洛恒摇头。
“他现在已是惊弓之鸟,逼得太紧,反而会让他觉得横竖是死,倒向楚洪。我们只需围而不攻,让他看清形势——楚洪已是丧家之犬,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若是过早把他拿下的话,可能达不到引蛇出洞的效果……”
护军营地的校场寂静得有些诡异。
往日里此起彼伏的呼喝声、甲胄碰撞声,此刻都被一种沉闷的压抑取代,只有风穿过旌旗的呜咽。
杨显站在城楼之上,手扶冰冷的垛口。城下的禁军营地灯火通明,营帐连绵,像一条蛰伏的巨蟒,将护军营地死死缠在中央。
这几日,裴然接管禁军后,动作极快,不仅切断了护军与外界的所有私下来往,连每日送水的队伍都换成了禁军的人,目光警惕得像在盯梢。
“将军,这已是第三日了。”副将周平走到他身后,声音带着几分艰涩。
“禁军只许进不许出,营里的粮草还够五日,再这么耗下去……”
杨显没有回头,目光越过禁军营地,望向远处建安城的轮廓。
那座巍峨的城池在在夜色中默默的潜立着,那忽然忽现的轮廓,让他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