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大臣们匆匆离去,立政殿内只剩下白洛恒一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盛放的牡丹,心中却一片沉重。这场旱灾,来得太不是时候,像是上天对他的考验。
以前他再看关于前朝的史书时,以前的王朝也多有旱灾的情况,只不过史书上对于解决旱灾也仅仅是两笔带过,这一次轮到他时,总算是感受到其中的难处了……
但他不能退缩。新的王朝大业要继续,新律要推行,百姓更要活下去。
几日后的清晨,立政殿的案头又堆起了厚厚的奏折,最上面几份的封皮都带着焦灼的褶皱,全是山西发来的急报。
白洛恒捏着奏折的手指泛白,逐份翻看,眉头拧成了死结。
太原知府奏报,拨去的粮米仅撑了五日便告罄,城中粥棚已断粮两日,灾民沿街哭嚎,甚至有人冲击府衙,平阳府说,富户捐粮早已耗尽,如今连官宦世家都开始紧闭门户,生怕灾民围堵,最让他心惊的有些地方上奏密报,民间流言愈演愈烈,竟有人画了“新帝逆天”的符咒在街上焚烧,说他夺位不正,上天降旱惩罚大周。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手按了按发紧的胸口,几日来几乎未曾合眼,连进食都只是胡乱塞几口,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泼了墨,身形确实清减了不少,龙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了些。
傍晚时分,他回到寝殿时,裴嫣正对着铜镜卸钗环,见他进来,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疼惜:“陛下又没好好吃饭?”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又薄又凉:“这几日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再熬下去,龙体如何支撑?”
白洛恒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山西的事……心里不踏实。”
裴嫣叹了口气,取过一件厚披风给他披上:“再急也得顾着自己,您是天子,若是倒下了,这天下怎么办?”
她转身吩咐内侍传晚膳,又道:“山西的流言我也听说了,民间愚昧,难免被有心人挑唆,陛下不必太过挂怀。”
可他如何能不挂怀?民心是国本,若任由流言侵蚀,刚稳住的江山怕是要再生波澜。
次日一早,白洛恒在偏殿召集重臣,殿内气氛压抑得有些可怕。
“山西灾情未有缓解,粮米耗尽,流言四起!”
白洛恒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诸位有何良策?”
萧澈率先出列,躬身道:“陛下,如今粮路断绝,凿井进度缓慢,与其困守山西等死,不如下诏允许灾民分流,令河南、关中、河北各州打开城门,接纳山西灾民,由官府统一安置,分给田宅、农具,待灾年过再议返乡之事。如此既能解燃眉之急,也能打散聚集的灾民,断了流言滋生的土壤。”
众人皆沉默,这法子虽可行,却需调动各州资源,且灾民分流易生混乱,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新的民怨。
白洛恒看向礼部尚书:“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昨日见你欲言又止。”
这名礼部尚书是新任的,此前那位礼部尚书因为结党营私,甚至还鼓动他扩充后宫,被白洛恒贬去职位,废为庶民,如今新上位的这位礼部尚书看起来要比之前那位年轻了不少,脸看起来倒也刚正不阿,只是却透露出几分稚嫩……
礼部尚书王大人脸色涨红,上前一步,先是叩首,才嗫嚅道:“陛下……臣想起齐朝旧事……当年齐兴帝在位时,关中及都城永安大旱,民间也传他‘夺侄位、逆天理’,流言比今日山西更烈。后来……后来齐兴帝亲往永安城郊外设坛,斋戒三日,跪在祭坛前求了三天三夜,第三日晚竟真降了大雨,旱灾立解,流言也自消了。”
殿内瞬间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白洛恒眉峰一蹙:“你的意思是……要朕效仿齐兴帝,祭天求雨?”
“臣不敢逼陛下!”
王大人额头抵着地面:“只是……民间流言的根由,不正是说陛下得位不正、上天示警吗?若陛下亲往祭天,一则显诚心,二则若真能求来雨,既能破流言,又能解旱灾,岂不两全?”
“荒唐!”
萧澈厉声反驳:“天灾自有其理,岂能寄望于祭天?陛下万金之躯,岂能为虚无缥缈的祈禳劳顿?再说齐兴帝求雨不过是巧合,怎能当作良策?”
王大人梗着脖子道:“萧大人怎知是巧合?史书明载‘帝诚心感天,甘霖骤降’,未必……未必不是天意可鉴啊!”
白洛恒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扫过众人:“祭天求雨……你们怎么看?”
吏部尚书王晏迟疑道:“若论安抚民心,祭天确实能显陛下诚意,或可平息流言;只是……若求不来雨,岂不是坐实了‘上天不佑’的说法?风险太大。”
工部尚书也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调粮、凿井,祭天耗时耗力,怕是会耽误正事。”
殿内争执起来,一派认为可赌一把,借祭天稳住民心,一派坚持务实,反对虚耗精力。
白洛恒沉默良久,看向窗外,檐角的日头正烈,连风都带着灼意,已近半月无雨。
他想起山西干涸的河床,想起灾民枯槁的脸,想起那些“逆天”的符咒……
“备祭天仪仗。”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瞬间安静:“朕要亲往建安城郊外。”
裴嫣闻讯赶来时,正见内侍们在清点祭天的礼器,青玉璧、白牦牛、纯色帛缎,一件件摆在殿中……
“陛下真要去?”
她走到白洛恒身边,语气里满是担忧:“城里到郊外路途虽并非遥远,但郊外的路崎岖不堪,且祭天需斋戒沐浴,徒步登山,您这几日都没好好歇息……”
“必须去。”
白洛恒转身握住她的手,眼底是少见的疲惫,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朕不仅是为求雨,更是要告诉天下人,朕的帝位,上承天意,下顺民心,绝非流言所说的‘不正’。就算求不来雨,朕也要让百姓看到朕的诚心。”
三日后,祭天队伍启程。白洛恒一身素色祭服,未乘龙辇,只坐了辆简素的马车。
行至郊外的大山脚下,他便下车徒步,随从欲扶,被他挥手斥退。
山路陡峭,烈日当空,才走了不到数十丈之远,他额角便渗出汗珠,浸湿了鬓发。
裴嫣遣人送来的水囊被他攥在手里,却没顾上喝,从他出城之后,沿途已见不少从山西逃来的灾民,衣衫褴褛地趴在路边,见了他的仪仗,有的叩首,有的只是麻木地看着,眼神里的绝望令他无比窒息。
“加快些。”他对身后的礼官说,脚步却因体力不支慢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