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萧澈率先躬身,声音带着动容:“陛下远见,臣……臣先前短视了。迁都之事,利在千秋,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附和声如潮而起,连方才最反对的礼部尚书也出列躬身:“陛下心系天下,臣愧不如也。愿助陛下修成御京城,以固国本。”
白洛恒望着阶下群臣,眼中的沉郁终于散去。
这些人不是真心反对,只是怕行差踏错。如今疑虑解开,自会同心协力。
“好。”
他颔首:“萧澈、张迁,仍任迁都副监,三日内拿出详细钱粮预算;周云庆,率禁军五千,即刻奔赴平襄城,整肃防务,疏浚护城河;其余各司,各司其职,配合迁都事宜。”
“臣等遵旨!”
迁都事情落下之后,白洛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内心也担忧,这么急迫着迁都会不会重蹈前朝覆辙,因为大兴土木从而覆灭,但一方面他要明白,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只有将国都迁于御京,坐镇关中,才能真正的巡视天下,自己如今身处在这偏远的建安城中,一来不能观望漠北动向,二来甚至就连中原地区都不能掌握,所以迁都才显得极为重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里是楚朝的都城,自己并不想紧随其后……
日子太平了一段,接下来的时日中,似乎并未再有任何大事发生,然,白洛恒一直牵挂于西域使者一事,西域使者已经差不多出使西域接近三个月,却从未有任何回信以及回应,这个让他一时之间变得担忧起来。
他担心西域使者已经在西域被燕然人所堵截追杀,也怕西域诸国会联合漠北,来为难他们。
隆宣元年七月,季节转入盛夏之时,建安城的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风气,立政殿的窗棂敞开着,盛夏的热风卷着蝉鸣涌入,吹动案上堆叠的奏折。
白洛恒身着一身单薄的黄袍,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奏折,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案角堆积的文书,忽然被最底下一本奏折的封皮吸引,那是萧澈的笔迹,端正肃穆,写着“奏请审议《隆宣律》草案”。
“《隆宣律》?”
白洛恒心中一动,伸手抽出奏折。自他登基之初,便命萧澈牵头,联合尚书省、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修订新律,以革除前朝律法的苛酷。算算时日,已近半年,没想到竟在此时呈了上来。
他拆开奏折,细细翻阅。萧澈的奏文简明扼要,言明新律共分十二篇,三百六十条,删去了前朝“连坐灭族”“妖言惑众”等苛法,新增“流民安置”“商贾税则”等条目,尤其强调“法不阿贵”,即便是宗室亲贵犯法,也需依律处置。
奏折后附着的律文草案,字迹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字里行间透着审慎与宽厚。
白洛恒越看越是心惊,随即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前朝律法苛酷,楚平帝时期更是以酷刑威慑臣民,导致民怨沸腾。
这《隆宣律》虽未臻完美,却已砍掉了那些最刺眼的毒瘤,譬如将“盗一钱即处死”改为“盗百钱杖三十”,将“私藏兵器者灭族”改为“私藏甲胄者论罪,寻常刀剑不禁”,处处透着体恤民生的考量。
“好!好!”
他连拍三声案几,就连岸上的奏折都被震得跳了跳:“萧澈果然不负所托!”
殿外的内侍听到动静,连忙探头进来,见皇帝满面红光,不似昨日动怒的模样,才敢低声问:“陛下,可要传晚膳?”
“不传!”白洛恒将律文草案小心折好,揣入怀中,起身时龙袍下摆扫过案沿,带落了一枚玉印,他却浑然不觉,大步向殿外走去。
“摆驾乾宁宫!”
乾宁宫的庭院里种着几株石榴,红艳艳的花盏在烈日下灼灼生辉。
裴嫣正坐在廊下绣一幅图,丝线在她指间流转,听到脚步声抬头,见白洛恒满面喜色地走来,不由得放下绣绷起身:“陛下今日怎地这般高兴?”
“你看这个!”白洛恒将怀中的律文草案递过去,语气难掩激动。
“《隆宣律》修成了!萧澈他们半年心血,总算有了结果。你看这一条‘民有冤情,可直诉于县尉,不得推诿’,还有这条‘鳏寡孤独者,由官府按月发粮’,前朝哪有这般宽厚的律法?”
裴嫣接过草案,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目光落在“废除宫刑”“减省笞杖数”等条目上,眼中泛起温润的光:“陛下登基时说,要让百姓‘有法可依,有罪可恕’,如今总算做到了。”
“还未完全做到。”白洛恒握住她的手,掌心因激动而微微发烫。
“萧澈说,草案尚有纰漏,需试用后再修订。但这已是开天辟地的一步!有了这部律法,百姓便知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官吏也不敢再肆意欺压良善。”
他望着庭院里的石榴花,语气变得悠远:“朕要的不只是一部律法,是让天下人知道,大周与前朝不同。前朝以酷法驭民,朕要以宽法安民。”
裴嫣仰头望着他,夕阳照映在他的脸上,显示出的是那张洋溢着笑容的脸。
她轻轻点头:“百姓会记着陛下的好。”
次日早朝,白洛恒在通天殿上寥寥数语便结束了政务,特意留下萧澈、刑部尚书孙孺、大理寺卿王显三人,命他们携律文草案到立政殿细谈。
三人抵达时,白洛恒已在案前铺开草案,见他们进来,连忙招手:“快过来!朕看了一夜,这律文虽有几处需斟酌,却已是难得的佳作。”
萧澈躬身道:“陛下谬赞。譬如‘宗室犯法减等’一条,臣等争论了半月,终究未能达成一致,只得暂按‘减一等’写入,还请陛下定夺。”
白洛恒指着那条律文,眉头微蹙:“不妥。‘法不阿贵’是新律的根基,若宗室可减等,那官吏、富商岂不都要效仿?删去‘减等’二字,改为‘宗室犯法与庶民同罪,但需奏请陛下裁决’,既显皇权,又不失公平。”
刑部尚书孙孺连忙提笔修改,笔尖在纸上划过。
大理寺卿王显又道:“陛下,关于‘流民入籍’的条款,臣等担心地方官阳奉阴违,需加一条‘地方官若阻挠流民入籍,革职查办’,方能奏效。”
“准。”
白洛恒点头:“再加一条‘流民入籍后,三年免征赋税’,以安其心。”
三人围着案几,逐条商议,从“嫁娶年龄”到“水利纠纷”,从“官吏考核”到“边关互市”,直到案上的茶换了三盏,终于将所有纰漏一一标注妥当。
白洛恒拿起修订后的律文草案,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忽然将草案紧紧抱在怀中,这薄薄的纸页,承载的是一个王朝的法度与民心,是比迁都更能稳固江山的根基。
“就这么定了。”
他抬头时,眼中闪着泪光,洋溢着兴奋:“明日早朝,朕便昭告天下,颁布《隆宣律》,即日起施行!”
萧澈三人齐齐躬身:“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