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光刚漫过胡同墙头,李秀莲就踩着薄雪出了门。沈建国去深圳已经三天,临走前把卖白布赚的四千五百块分了家:四千块存进存折交给她,剩下五百块被李秀莲硬揣在了自己身上 —— 穷家富路这是李秀莲的思想,路上吃饭、住店都得花钱,在外不能苦着自己。当时他捏着存折,看着李秀莲手上因为常年洗衣、缝补磨出的茧子,还特意劝:“别总想着省,你冬天洗棉袄,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要不就用这钱买台洗衣机,剩下的再留着进货。”
这话李秀莲记了三天。她揣着存折往供销社走时,手指反复摩挲着硬壳封面,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以前洗一家人的衣服,冬天的棉袄浸了水,拎着能压弯腰,搓衣板磨得手心起血泡,晾在院里还总被风吹得沾雪屑;卖白布那阵,五十匹布搬上搬下,她跟沈建国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夜里贴膏药才能睡着。现在家里有了闲钱,买台洗衣机既能省力气,以后开了杂货铺忙起来,也不用被洗衣的事绊住 —— 这哪是 “乱花”,是沈建国心疼她,也是为以后的日子打算。
供销社的家电柜台前,浅灰色的双缸洗衣机静静摆着,机身上的 “海棠牌” 字样格外显眼。售货员王姐正整理货单,抬头看见李秀莲,连忙迎上来:“秀莲婶,您又来看看?”
“这次不看了,要了。” 李秀莲深吸一口气,却没立刻掏存折,“你先帮我看着这台,我回家取个东西,马上回来付款。” 她怕直接在供销社取钱太惹眼,还是回家从炕席下拿存折更稳妥。
王姐愣了愣,又压低声音:“您可想好了,这洗衣机三百八十块呢!前阵子西头老张家买电视,邻居天天去围观,眼馋得不行,您这买洗衣机,怕是更惹眼。”
“知道了,麻烦你帮我留着。” 李秀莲笑着应下,脚步匆匆往家走。雪后的胡同格外安静,只有她的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心里又盼又慌 —— 盼着洗衣机能早点到家,又慌着邻居们的议论。
取了存折再回到供销社,王姐已经叫好了两个伙计。李秀莲跟着去柜台取钱,三百八十块钱递出来时,厚厚的一沓,她攥在手里都觉得沉。“麻烦你们帮忙抬回去,胡同里路滑,别摔着。” 她特意让伙计用蓝布把洗衣机罩上,只留底下的轮子露在外头。
可没等洗衣机抬进沈家院门,议论声就像风似的刮了起来。
张婶从院里跑出来,伸手摸了摸蓝布罩:“秀莲,这是啥稀罕物?看着方方正正的,沉得很吧?”“就是台洗衣机,建国临走前劝我买的,说我冬天洗衣太遭罪。” 李秀莲笑着解释,可眼角的笑意藏不住 —— 这台洗衣机,是家里继电视之后第二件 “大件”,也是日子变好的实打实证明。
可转身进了屋,院墙外的议论声就变了味。“沈家这是发大财了吧?前阵子买电视,现在又买洗衣机,卖白布能赚这么多钱?”“沈建国肯定是去深圳倒腾‘投机倒把’的货了,不然哪来这么多钱?”“以前跟咱一样喝玉米糊糊,现在倒好,成胡同里的‘富人’了,凭啥啊?”
这些话飘进李秀莲耳朵里,她刚把洗衣机摆进里屋,就听见西头李奶奶跟人嘀咕:“指不定是赚了黑心钱,不然哪能这么张扬?” 沈浩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林晓雅送的兔子布偶,看着母亲皱着眉收拾装洗衣机的纸箱,小嘴里蹦出 “别、气” 两个字,小手还伸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李秀莲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又暖又涩。她知道,人穷的时候,街坊邻居还能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可一旦谁家先富起来,眼红的、嫉妒的就都冒出来了。就像去年买电视,张婶天天来蹭看《西游记》,转头就跟人说 “沈家显呗”;这次买洗衣机,李奶奶更是隔着院墙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服气。
可没等她消化这些情绪,两天后的下午,院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 是街道办的张主任,身后还跟着两个工作人员,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举报信。
“李秀莲同志,有人匿名举报你家‘投机倒把’,说沈建国倒卖布料赚黑心钱,还买洗衣机炫富,你得跟我们去街道办一趟,把情况说清楚。” 张主任板着脸,语气严肃,举报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没留半点名字。
李秀莲心里一紧,刚要开口解释,沈浩突然 “哇” 地哭了起来。他从炕上滑下来,小短腿 “噔噔噔” 跑到张主任脚边,抱着他的裤腿就不撒手,眼泪鼻涕蹭了一裤腿,还伸手把桌上的搪瓷碗推到地上,“哐当” 一声,碗碎成了好几片。
“孩子这是咋了?” 张主任被哭得没了脾气,弯腰想把沈浩拉开,可沈浩攥得更紧,小脑袋还往他腿上蹭,嘴里咿咿呀呀喊着 “妈妈、怕”,声音里满是委屈。
李秀莲趁机红了眼眶,连忙上前把沈浩抱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张主任,您可别吓着孩子!我们家哪有投机倒把啊?那布料是去年用布票换的,今年布价涨了才卖了点钱,一共赚了四千五,四千块存了存折,五百块给建国带深圳当路费了 —— 您看这存折,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存款日期!”
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存折,又翻出沈建国去深圳前,跟农机厂主任开的 “打听货源” 证明,还有报纸上 “支持个体工商户从事小商品经营” 的文章:“建国去深圳是为了开杂货铺摸底,响应国家‘搞活经济’的号召,哪能是投机倒把?买洗衣机也是因为我腰不好,冬天洗不动衣服,建国心疼我才劝我买的,这哪是炫富啊?”
张主任翻着存折和证明,又看了看怀里还在抽噎的沈浩,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他叹了口气,把举报信折起来:“现在政策确实松了,支持个体经营,可也有人眼红乱举报。你们这情况没问题,就是以后注意点,别太张扬,免得再有人说闲话。”
送走张主任,李秀莲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沈浩趴在她怀里,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 他记得前世家里买电视时,也有人举报,当时父亲差点被厂里约谈,这次故技重施,果然管用。
没等她歇会儿,院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隔壁的张婶,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粥:“秀莲,刚听见院里有动静,是不是出啥事儿了?这粥熬得软乎,你趁热喝,暖暖身子。”
李秀莲接过粥,心里一暖。刚才张主任来的时候,张婶肯定听见了,却没像其他人那样躲在院里看热闹,反而煮了粥送过来。她想起沈建国去深圳前,张婶帮着打听李建军的裁缝铺;苏嫂子去乡下时,也是张婶帮着照看院子 —— 这就是 “远亲不如近邻”,真正的好邻居,从不会因为你过得好就眼红。
“没啥大事,就是有人误会了。” 李秀莲笑着让张婶进屋,“快进来暖和暖和,刚煮的茶水还热着。”
张婶却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我就不进去了,刚才看见西头李奶奶在院墙后偷看,那举报信说不定就是她写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 前年她儿子没考上大学,还说考上的都是走了后门呢。”
李秀莲心里了然。李奶奶家跟沈家隔了三户,平时见面也打招呼,可自从沈家买了电视,她就总阴阳怪气,说 “看电视伤眼睛”“浪费电”;这次买洗衣机,更是天天在胡同里嘀咕 “沈家的钱来路不正”,没想到真会匿名举报。
接下来的几天,李秀莲特意低调了许多。洗衣机放在里屋,除非下雨下雪,否则还是把衣服拿到院里用搓衣板洗;出门遇到邻居,也不再提沈建国去深圳的事,有人问起,就说 “去走亲戚了”。沈浩也懂事,不再拿着林晓雅送的糖在胡同里跑,而是乖乖待在家里,帮着母亲擦桌子、摆碗筷。
这天傍晚,林晓雅来送她妈妈做的馒头,刚进门就看到里屋的洗衣机,眼睛亮了亮:“洗衣机、能、转吗?”
“能啊,下次你棉袄脏了,阿姨用洗衣机给你洗,省得你妈妈手搓。” 李秀莲笑着说,又往林晓雅兜里塞了两颗水果糖 —— 是沈建国去深圳前买的,特意留了些给孩子。
林晓雅的妈妈站在门口,笑着说:“秀莲,你也别太在意别人咋说,建国心疼你才让你买洗衣机,这是正经事。现在政策松了,开杂货铺也是响应号召,他们就是羡慕你家有魄力。”
李秀莲点点头,心里的郁结散了不少。是啊,日子是自己过的,没必要因为别人的眼红就委屈自己,可也不能太张扬 —— 低调赚钱,踏实过日子,才是真正的王道。
夜里,李秀莲通过工厂的转接电话,跟沈建国说了买洗衣机的事,还有举报的插曲。电话那头,沈建国的声音带着心疼:“委屈你了,早知道我就多叮嘱几句,让你别这么快买。”
“不委屈,你心疼我,我知道。” 李秀莲笑着说,“以后咱不管赚多少钱,都踏踏实实的,不张扬,不让别人说闲话。”
沈浩躺在床上,听着母亲的话,抱着兔子布偶,心里忽然明白:重生这一世,不仅要帮家里抓住时代的机遇,还要看懂人性的复杂 —— 有张婶这样温暖的善意,也有李奶奶那样阴暗的嫉妒。只有守住本心,低调前行,才能把日子过稳、过好。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院中的老槐树上,悄无声息。李秀莲挂了电话,走到炕边给沈浩掖好被子,轻声说:“真正的好日子,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是自己心里踏实。”
沈浩点点头,闭上眼睛。梦里,他看到父亲从深圳回来,带回了彩色的肥皂和蛤蟆镜;看到家里的杂货铺开了张,张婶和林晓雅的妈妈都来帮忙;看到李奶奶站在铺子门口,眼神复杂,却没再说出难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