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被雪压得沙沙响,我正给赵敏换最后一块药布,她眼尾的雪色睫毛突然颤了颤。
阿牛哥。她声音哑得像揉皱的棉絮,指尖却准确无误地扣住我手腕。
我抬头时正撞进双泛着水色的眼睛——她醒了,连眼底的血丝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鲜活。
我喉结动了动,想笑又怕震着她,只能把掌心贴在她额角:烧退了。
她没接话,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隔着三步远的空气,轻轻抚过那口裂成蛛网的铁锅。
指节还裹着渗血的布,可眼神亮得像要烧穿寒夜:它载过药王谷的苦,雁门关的血,皇陵的地脉......她咳嗽两声,我忙要扶她,却被她按住手背,现在该载人心了。
我喉咙发紧,把她往被子里拢了拢:先歇着,锅的事——
一声,木门被风撞开条缝,青蚨娘裹着寒气冲进来,怀里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账册,发间银饰叮铃作响:教主,三十六城的愿金册!她掀开最上面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百姓自发捐了家传铁器,说锅碎了,我们再凑一口
我接过账册,指尖触到纸背凸起的刻痕——是村头老铁匠的犁头,是绣娘压箱底的银簪,是乞儿攒了三年的铜钱。
墨迹未干的字上还沾着碎雪,像撒了把星星。
这哪是兵器谱上的神兵?我摸着铁锅裂痕轻笑,是千万人愿力烧出来的命根子。
嗤——青蚨娘突然笑出声,指尖戳了戳账册最后一页,您看这行小字。我凑近,见最末写着:大都西城卖炊饼的王二,捐了陪嫁铁锅。后面歪歪扭扭补了句:当年郡主给我娘喂过药,这锅该还她。
赵敏突然攥紧我衣袖,我低头,正撞见她眼眶发红,却偏要梗着脖子笑:早说过别惯着我......
青铜骨符砸在桌上的动静惊得烛火一跳。
我抬头,独孤九裹着血味撞进来,甲胄上还挂着冰碴,腰间横刀没入鞘中三寸——显然是从雁门关连夜赶回来的。
赤颜的残念。他指节叩了叩骨符,上面暗红纹路像活的,正沿着桌沿爬,萨满古文说龙血反噬未尽,汝阳余党欲引昆仑地火,焚我火种之源
我盯着骨符,后颈突然冒起凉意。
昆仑地火......他们要的不是杀我,是断火。
共修图的三百节点全靠铁锅当阵眼,一旦这口锅毁了,持愿者体系就像被抽了主绳的网,顷刻就得散成碎片。
备马。我把骨符收进怀里,转身要去叫人,却被赵敏扯住衣角。
她指尖还在抖,眼神却比金轮还烫:我去熔炉。
你才醒——
我是持愿者领袖。她扯过床头的大氅往身上裹,发间金步摇撞在我手背,要断他们的火,先得铸我们的锅。
药王谷旧炉烧了七天七夜。
我站在炉前,看匠人们把百姓送来的断刀、旧锅、铁钉往炉里扔。
锈迹斑斑的铁器落进红汤里,腾起的不是烟,是此起彼伏的声——像千万人在敲碗,在击掌,在喊。
青蚨娘抱臂站在炉边,嘴角挂着冷笑:他们以为毁一口锅就能灭火?她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我们三百城都有锅底金纹,烧的不是铁,是誓。
我解下腰间金轮,掌心抵在炉口。
九阳真气顺着轮纹淌进熔炉,接着是赵敏咬着牙挤的血珠,是小昭托人送来的火种——当年光明顶的余烬,现在还暖着。
这一锅,我对着翻涌的铁水低语,不为教主,不为郡主......
为所有敢伸手的人!
人群突然爆喝。
我转头,见熔炉边围了一圈百姓:挑夫扛着扁担,绣娘攥着绣针,连昨天还咳血的老妇都扶着拐杖站在最前。
他们掌心都亮着淡金纹路——是共修图的节点,是被铁锅护过的人,现在来护锅了。
赵敏突然握住我的手。
她掌心的烫伤还在渗血,却比炉火烧得更热:引火。
第七日破晓,新锅成。
它躺在共愿坛中央,非圆非方,周身布满焊痕,像块被千万双手补过的补丁。
可当第一缕阳光照上去,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突然泛出温润金光,像把月光揉碎了灌进铁里。
我按上锅底,真气刚涌进去,便听见的一声——三百火种节点同时鸣响,金纹如河汇海,在锅底浮起层层叠叠的虚影:是药王谷的孩子捧着药罐,是雁门关的士兵擦着刀,是大都街头的乞儿啃着炊饼......
从今日起,赵敏举着火把站在坛上,发梢沾着炉灰,眼睛亮得像要燃起来,此锅名为民心鼎她将火把按在鼎心,火苗地窜起三尺高,谁护人,谁掌火;谁欺民,谁断手!
当夜,昆仑派的人来了。
我没现身,只分了道影守在旧锅废墟前。
九道黑影从雪地里窜出来,刀光裹着寒气劈向分影——他站得稳如泰山,怀里抱着民心鼎。
第一刀砍在鼎上,;第二刀,;第三刀,鼎身突然震出波纹,把刺客掀退三步。
第七刀落下时,鼎里猛地爆发出百人合击的劲气,像千万人同时喊了声!
刺客们被掀得撞进雪堆,刀都断成了两截。
独孤九踩着碎雪过来,伸手摸了摸鼎身:里面......有回音。他抬头看我,眼里全是震骇,像是百姓在喊。
我望着雪原方向笑了。
那里有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影子,正站在月光下合掌。
他掌心的幽火凝成口淡得像雾的锅,却比金轮还亮。
这锅,老子焊死了。我对着空气说,你们砸不烂,也偷不走。
话音未落,掌心金轮突然剧烈震颤。
我低头,见轮心那团赵敏眼睛形状的纹路正渗出血色。
转头时,正撞见她站在廊下,眼尾挂着颗血泪,却没喊疼,只朝我歪了歪头,像在说看,它在认主。
雪还在下,可我知道——
这火,要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