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赵敏怀里,胸口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风箱。
她的泪水砸在我锁骨上,烫得人发慌,可我的呼吸却越来越轻,轻得像要飘进云里。
突然,指尖泛起一丝暖。
不是九阳的热,不是她情火的灼,是……无数细碎的光,顺着指尖爬进我的血管。
像春溪融冰,像稚子捏着糖人往我手里塞,明明微弱,却连成一片。
我睫毛颤了颤,看见自己半透明的手背下,有金线在游走——是山脚下那些举着火把的百姓!
他们掌心的光汇作细流,顺着愿金网络的脉络,逆着我当初撒下火种的方向,往我心口涌。
“敏妹……”我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像雪落,“我不是没救。是被十万个人,一起抬着活。”
怀里的人猛地一震。
赵敏的手指扣进我肩窝,力道大得几乎要掐碎骨头:“张无忌?张无忌你睁眼!”她鼻尖抵着我鼻尖,睫毛上挂着泪珠,“你骗我是不是?你根本舍不得留我一个人——”
“是真的。”我努力扯动嘴角,视线却扫到碑前的青蚨娘。
她不知何时跪了下去,素白袖口沾着土,指尖正抚过民心碑上新浮现的刻痕。
“洛阳铁匠李大锤、江南绣娘柳阿娥、雁门关守卒陈七……”她声音发颤,“每一个名字亮起,就有一缕民火汇入你心口。这不是续命,是共命!”她猛然抬头,眼底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火种不再是单向赐予,是‘谁燃谁得’的契约!”
我心口一热。
原来那日我把火种撒向人间,他们竟捧着这点光,在各自的生活里淬出了更亮的火。
就像当年我在山谷里啃野果,总以为是九阳救了我,却忘了是山风送来了种子,是溪水润了根。
“所以从今往后,”我望着山下攒动的人群,喉咙发哽,“没人能垄断神功,也没人能再替百姓决定生死。”
话音未落,山风突然卷来一阵梵唱。
“阿弥陀佛。”
我抬头,见少林三大高僧带着五百罗汉阵立在山腰。
渡厄的降魔杵泛着冷光,渡难的锡杖压得青石嘎嘎作响,渡泓合掌低诵:“此碑妄言‘命不由天’,乱我佛心,当以伏魔真言镇之。”
“想过我这关?”
一道染血的身影拦在碑前。
是独孤九。
他铠甲裂开三道口,左肩的箭簇还插着,三千心战营只剩八百,人人掌心燃着符纸,却不结阵,只是背对着我们,面向少林。
“护碑令在,心战营不退。”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像锈了的刀,可山脚下突然炸开一片金光——数百个我从未见过的身影从村落里冲出来。
有扛着锄头的老农,有提着菜篮的妇人,有腰间别着镰刀的少年,他们合掌低诵我教给儿童的《启蒙诀》,民火汇作浪潮,“轰”地撞上罗汉阵的禅音。
那佛咒本是能震碎人魂魄的,此刻却像纸糊的灯笼,被浪头一冲就散了。
“师尊……”人群里传来一声哽咽。
我看见个老尼姑跪在地上,袈裟沾着泥,“他们真的会了……”
她声音里的绝望,比任何刀都扎人。
我突然明白,为何当年六大派要围光明顶——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明教,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凡人”,突然有了掀翻棋盘的力气。
“咳……”
怀里的人突然剧烈咳嗽。
我低头,见赵敏嘴角溢出金血,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她眼睛亮得惊人:“你吸的是民火,我烧的是情火,但都是一样的‘信’。”她抬手抚我脸,指尖凉得像冰,“你要走,也得等我亲手给你铺完这条路。”
“敏妹你做什么——”
话没说完,她突然咬破舌尖。
血珠溅在我衣襟上,她却笑着在自己心口画下朱砂印。
那是归鼎印,我曾在波斯总坛见过,是将自身化作人形火炉的禁术。
“赵敏!”我急得要抓她手腕,却被她一掌震开。
她咳着笑,金血顺着下巴滴在碑上:“闭嘴!这次轮不到你选。三天,就三天。”她突然拽住我衣领,力气大得不像将死之人,“张无忌,你记不记得在绿柳山庄?你说等天下太平了,要陪我去雪岭看红梅。”
我喉咙发紧:“记得。”
“那你现在就给我记好——”她额头抵着我额头,“等我醒了,你要是敢说‘敏妹我走不动了’,我就把你绑在马上,用鞭子抽着你走。”
她的体温在我怀里一点点冷下去。
我攥着她染血的手,听见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响——是民火在修我的经脉,是她的情火在烧她的命,是天下人的光,正顺着民心碑的刻痕,往我身体里涌。
第三日黎明,我终于能站起来了。
赵敏闭着眼,像朵被霜打过的花,可脉搏还在跳,一下,两下,轻得像猫爪子挠心。
我扶着她站上民心碑顶,青蚨娘递来枚残破金轮——是小昭走时塞给我的,她说“公子走时,别关灯”。
我握紧金轮,运起九阳内力,声音穿透云层:“明日子时,我要在武当山脚下,开讲《九阳破障篇》。”山风卷着我的话往四方去,“不收门徒,不论出身,凡掌心有纹者,皆可听经。”
北境的篝火先亮了。
接着是江南的渔火,西域十三国的酥油灯,像星星落进人间。
赵敏在我怀里动了动,睫毛颤得像蝴蝶,嘴角勾着笑,像个赢了赌局的孩子。
可我知道,有人不会高兴。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带来一缕若有若无的墨香。
那是武当山特有的松烟墨味,混着朱砂的腥。
我望着东边渐亮的天际,摸着怀里赵敏冰凉的手,轻声道:“该来的,总要来。”
但这次,他们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张无忌。
是十万个举着火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