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阳宫出来,白怀月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手中那半块沉甸甸的虎符,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不仅仅是五万大军的调动权,更是嬴政的托付,是大秦未来的命运。
他回到将军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地图,开始仔细研究东郡的局势。
惊鲵的叛逃,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现在,他不仅要处理天网的内部问题,还要面对整个东郡错综复杂的局面。农家、六国余孽、地方豪强,每一方势力,都不是省油的灯。
嬴政给了他最大的支持,但也给了他最艰巨的任务。
清洗东郡。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但背后,必然是血流成河。
就在他思索着如何布局的时候,管家赵福在门外禀报。
“将军,长公子扶苏,前来拜访。”
扶苏?
他又来了?
白怀月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烦躁。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东郡的事情上,实在没心情跟这位理想主义的长公子,探讨什么仁义道德。
上一次的谈话,虽然暂时稳住了他,但两人之间的裂痕,已经清晰可见。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说我不在。”白怀月想也不想地说道。
“可是……将军,长公子说,他就在门口等着,说您什么时候回来,他等到什么时候。”赵福有些为难地说道。
白怀月叹了口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他总不能真的把人晾在门外。
毕竟,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扶苏,都是他名义上的大哥。
“请他到正厅吧。”
白怀月收起地图和虎符,整理了一下思绪,起身前往正厅。
扶苏还是那身白衣,看起来温文尔雅,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
看到白怀月进来,他站起身,行了一礼。
“怀月,冒昧来访,没有打扰到你吧?”
“公子言重了。”白怀月回了一礼,“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他依旧是开门见山,不想浪费时间。
扶苏苦笑了一下,他自然能感觉到白怀月态度中的疏离。
“我听说,天网出事了?”扶苏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
白怀月的眼睛眯了一下。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惊鲵叛逃,是昨天深夜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没想到,扶苏还是知道了。
看来,这位长公子在咸阳城里的眼线,也不少啊。
“出了一点小问题,已经处理好了。不劳公子费心。”白怀月淡淡地说道。
“小问题?”扶苏的声调,提高了一些,“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我听说,你新任命的刺杀部主官惊鲵,带着整个部门的杀手,叛逃了。而且,现在下落不明。”扶苏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白怀月,“怀月,这不是小问题!”
“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现在,他们脱离了掌控,流窜在外,会对帝国的安危,造成多大的威胁?你有没有想过?”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责备。
“我想过。”白怀月看着他,平静地回答,“所以,我已经派人去追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派人去追?”扶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这么简单?怀月,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朝堂上,引起了多大的风波?”
“今天一早,就有十几位御史上书,弹劾你治下不严,用人不当,要求父皇,收回你执掌天网的权力!”
“如果不是丞相一力为你担保,你现在,恐怕已经被叫到麒麟殿,接受质询了!”
白怀月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些御史,八成都是蒙恬一派的人。
蒙恬虽然下了大狱,但他在朝中的党羽还在。这些人,肯定会抓住一切机会,来攻击自己。
至于李斯,那个老狐狸,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皇帝来投资,自然会不遗余力地保自己。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多谢公子关心。”白怀月不咸不淡地说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会处理。至于天网,父皇既然交给了我,就没人能拿得走。”
他的语气,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扶苏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发现,自己和眼前这个弟弟,真的无法沟通。
他关心的是,那群失控的杀手,会给天下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
而白怀月关心的,似乎只有权力,和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
“怀月,我们……我们能谈谈吗?”扶苏的语气,软了下来,“不是以长公子和右将军的身份,而是以……兄弟的身份。”
兄弟?
白怀月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他看着扶苏真诚而又忧虑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两人相对而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扶苏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我记忆里的怀月,虽然顽劣,但心地,是善良的。”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看到宫里的太监,打死了一只流浪猫,你冲上去,跟那个比你高大得多的太监打了一架,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要护着那只猫。”
“可是现在,你为什么,会对生命,如此的漠视?城西废宅,几十条人命,你说杀就杀了。现在,又放任一群更危险的杀手,流落在外。你难道就不怕,他们会滥杀无辜吗?”
白怀月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他知道,扶苏说的是事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变了。
在边疆的那些年,见过了太多的生死,太多的残酷。他的心,早就变得像石头一样硬了。
善良?
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
“大哥。”白怀月也改变了称呼,“你说的,都对。”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很多时候,它是一片灰色。”
“对付恶人,就要用比他们更恶的手段。对付豺狼,就要变成比他们更凶猛的猛虎。”
“我杀城西废宅的那些人,是为了立规矩。是为了让天网这把剑,变得更锋利,更听话。”
“至于惊鲵,我承认,是我用人失察。但是,我向你保证,他们跑不远。他们造成的任何损失,我都会一力承担。”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白怀月看着扶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保住父皇,留给我们的这份家业。”
“让这个帝国,能够长治久安。”
扶苏被他这番话,说得愣住了。
他从白怀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责任感。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自己这个弟弟。
他一直以为,白怀月是个被权力冲昏了头脑的酷吏,是个只知道杀伐的莽夫。
现在看来,他错了。
白怀月的心里,也装着大秦的江山社稷。
只是,他们选择的道路,截然不同。
“或许……或许你是对的。”扶苏有些失神地说道。
“我们,只是选择的路不同而已。”白怀月说道,“大哥,你走的是阳关道,光明正大。我走的,是独木桥,阴暗诡异。”
“但我们的终点,是一样的。”
扶苏沉默了。
他知道,白怀月说的是事实。
他也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白怀月。
“东郡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扶苏换了个话题。
他显然也知道了,惊鲵叛逃的方向。
“我已经派人去了。”白怀月说道,“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没有说,嬴政给了他五万大军的事情。
他不想让扶苏,有更多的担忧。
“农家,不好对付。”扶苏提醒道,“他们扎根东郡多年,弟子十万,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你的人,如果贸然行动,恐怕会吃亏。”
“多谢大哥提醒,我心里有数。”
扶苏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言了。”扶苏站起身,“你好自为之吧。”
“我送大哥。”
白怀月将扶苏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知道,扶苏是真心在关心他,关心这个国家。
这位长公子,的确有仁君之风。
可惜,他生错了时代。
在这样一个内忧外患,暗流涌动的帝国,光有仁慈,是不够的。
乱世,当用重典。
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哥,这小白脸,又来给你上课了?”冉闵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一脸的不爽。
“他懂个屁!就知道之乎者也!要我说,就该把他扔到东郡去,让他看看,那些农家的刁民,到底有多难缠!”
白怀月被他逗笑了。
“行了,别抱怨了。你去,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
“去查查,我大哥身边,最近都跟些什么人来往。”白怀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尤其是,那些儒生。”
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扶苏,亲近儒家。
而儒家,一直以来,都反对父皇的严刑峻法。
现在,自己成了父皇政策最坚定的执行者。
那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些儒生,攻击的目标?
他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