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了。
胡亥几乎是飘着走出麒麟殿的。
他被一群趋炎附势的官员围在中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张狂。
“看到没有?父皇最信任的,还是我!”
他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白怀月的背影,对身边的李由说:“什么武成侯,什么战功赫赫,到头来,还不是要看我这个皇子的脸色?”
李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公子,北疆军需事关重大,我们应当立刻着手,清点各郡县的府库,规划路线,万不可……”
“行了行了!”
胡亥不耐烦地打断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
“本公子今天要去乐游原,摆宴庆功!李少府,你可一定要来啊!”
说完,他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走了。
只留下李由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心里一阵冰凉。
庆功?
这他妈八字还没一撇呢,庆的哪门子功?
另一边,丞相李斯几乎是被人搀扶着,才勉强走下宫殿的台阶。
他的官帽都有些歪了,脸色灰败,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一个相熟的官员凑过来,小声问:“丞相,您这是……怎么了?推荐十八公子,可是大功一件啊。”
李斯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功?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亲手把脖子,套进了白怀月递过来的绞索里。
而绳子的另一头,就握在那个年轻的武成侯手中。
他什么时候想收紧,自己就得什么时候断气。
……
武成侯府。
书房里,白怀月没有看书,也没有擦枪。
他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地图上,从咸阳到九原郡的路线,被用朱砂笔清晰地标了出来。
阴嫚端着一碗参汤,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看你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喝点这个暖暖身子。”
白怀月回过身,接过汤碗,一口喝干。
“胡亥这个人,我见过几次。”
阴嫚走到地图前,纤细的手指,点在了“咸阳”两个字上。
“他很蠢,但也很傲慢。”
“你设下这么一个局,他真的会一头钻进去?”
白怀gis月笑了。
“不是他会不会,是他不得不。”
他指着地图上的“九原郡”三个字。
“那里,有蒙恬将军的三十万大军,有大秦最精锐的边防力量。”
“再指着地图上沿途的几个大郡。”
“这里,有无数的粮仓、武库,掌管着大秦北方的经济命脉。”
“父皇给了他督办军需的权力,就等于是给了他一把能插手军队和地方政务的钥匙。”
“你说,这份天大的诱惑,他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能拒绝吗?”
阴嫚看着白怀月,这个男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得可怕。
仿佛他不是在算计自己的一个兄弟,而是在摆弄几个没有生命的棋子。
“青鸾求见。”门外传来通报。
“让她进来。”
青鸾快步走进,手里拿着一卷密报。
“侯爷,胡亥公子在乐游原大摆筵席,几乎把半个咸阳城的舞姬都请过去了。”
“他还放出话来,说这次北上督办军需,是他入主东宫的投名状。”
白怀月听完,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投名状?挺有想法的。”
他转头看向青鸾。
“通知天网,戏台子可以搭起来了。”
“第一出戏,就从函谷关的粮仓开始唱吧。”
“对了,给胡亥公子的车队里,多塞几个我们的人,机灵点儿的。”
“别让他们出事,但也别让他们太顺利。”
“是,侯爷!”青鸾领命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白怀月和阴嫚。
“你……不怕父皇知道吗?”阴嫚的声音有些干涩。
“知道?”
白怀月走到她身边,帮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他会看到的。”
“他会亲眼看到,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如何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
三日后,胡亥的车队,在一片喧嚣的锣鼓声中,浩浩荡荡地驶出了咸阳城。
那排场,不像是去执行紧急军务的钦差,倒像是哪家王公贵族出门巡游。
车队里,装载着绫罗绸缎、美酒佳肴的马车,比装载着公文卷宗的马车还要多。
胡亥本人,更是穿着一身亮瞎人眼的华服,坐在最奢华的马车里,隔着纱帘,向路边看热闹的百姓挥手致意。
百姓们议论纷纷。
“乖乖,这就是十八公子?这派头,比皇帝陛下出巡还大啊。”
“嘘!小声点!不过,他是去给北边的大军送东西的,怎么还带着这么多唱歌跳舞的?”
“谁知道呢,兴许是去犒劳将士们的吧……”
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货郎,交换了一下颜色,然后悄无声息地隐入人流。
车队行进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胡亥是走一路,玩一路。
白天打猎,晚上宴饮,把副使李由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
“公子!我们已经耽误了五天了!再这样下去,北疆大雪封山,粮草就真的送不进去了!”李由在胡亥的车驾外,苦苦劝谏。
车里传来胡亥醉醺醺的声音。
“急什么!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本公子……本公子乏了,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李由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他看着这支庞大而臃肿的队伍,第一次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又过了七八天,车队总算磨磨蹭蹭地抵达了第一站,函谷关。
按照计划,他们要在这里接收第一批转运的粮草。
李由不顾劳累,第一时间就带着人,直奔粮仓。
胡亥则哈欠连天,嚷嚷着要先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再让美姬给他按按肩。
当李由带人撞开那沉重的粮仓大门时。
一股混杂着霉变和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绿黑相间的霉菌,有些甚至已经开始发芽、腐烂。
“这……这怎么可能!”李由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一个仓库的守备官吏,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哭丧着脸。
“少府大人!不好了!负责这批粮食的仓官……全都跑了!”
“他们……他们留下了一封信!”
这时,被亲卫搀扶着的胡亥,也打着酒嗝,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看到满仓的霉变粮食,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怎么回事!”
他一把抢过那封信,展开一看。
信上的字迹,潦草而嚣张。
内容很简单,他们把朝廷调拨的好粮食,高价卖给了南来北往的商人,然后换了这批淋过雨的陈年烂谷子充数。
信的最后写道:
“早就听闻十八公子仁厚,定不会为难我等。如今我等已远走高飞,去寻更好的前程。公子的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噗——”
胡亥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喉头一甜。
“废物!一群废物!”
他狂怒地撕碎了信,一脚将旁边的守备官吏踹翻在地。
“给本公子追!把他们追回来!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李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暴跳如雷的胡亥,又看了看这一仓已经完全不能食用的粮食。
他的心里,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完了。
这才第一站,就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这出戏,才刚刚开场。
他们,就已经成了戏里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