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将他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微微晃动着，如同他此刻内心无声的惊涛骇浪。
幻境之外，我巨大的疑问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在尚易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下，更加好奇了。
尚易，你究竟知道什么？谢华，你又在逃避什么？那未说出的“一部分”，那将两人命运如此扭曲地捆绑在一起的过往，到底是什么？
“你还在这里啊？”连亦铭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吓得我差点跳起来。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这个幻境里有专门的守卫者，又不需要你看顾。”他漫不经心地说，目光却穿透风雪，落在角楼内那对沉默的身影上。
“哎呀，我是太无聊了啦。”这个世界虽然很好，很有趣，但是没有手机、电脑、wiFi……还是很无聊啊！
“诶！连亦铭，你是不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我无法再等谢华的讲述了，强烈的求知欲驱使着我。
“尚易他……谢华说他是为了赎罪才来的碎叶城，可尚易的话……那不像是在赎罪！那像是在……拯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的疑问如同连珠箭矢，射向连亦铭。
铜钱在连亦铭指间翻转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嘴角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
“……”短暂的沉寂后，“赎罪？”连亦铭的声音里透出清晰的、不容错辨的嘲弄，但这嘲弄并非针对我，而是针对谢华所构筑的那个冰冷而片面的叙事牢笼。
“谢华那小子，是这么跟你说的？呵……也对，他只能这么想，也只能这么说。因为不这样想，不这样说，他心中的那座冰山，顷刻间就会崩塌，把他自己也彻底淹没。”
我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赎罪？” 连亦铭的尾音拖长，浸满了冰凉的讽刺，像雪粒刮过枯枝，“这两个字，太轻飘了，轻得……托不住一滴血的分量；也太自私了，自私得……只容得下他自己那颗被恨意蚀穿的心。”
“你知道谢华为什么会在碎叶城吗？”
我摇了摇头，心跳加速。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风雪，直视着幻境中那个被仇恨冻僵的灵魂：“赎罪更像是他给自己的枷锁，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如同一场噩梦。”
“家族覆灭？”
“对，灭顶之灾。”连亦铭沉声道，“源头便是陈硕之死，皇帝震怒，需要一个交代……谢华的母族，便是那个代价。”
“为什么要谢华母族给说法？”
“问题那么多，还想不想听了？”
“听听听～”
“碎叶不过是谢华母族庞大封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样一片小地方，也没人会费心打理，所以那么多年来也就对此地不管不问，可偏偏陈硕想去改变……”
“所以出了事，当然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这便是真相吗？那尚易为什么要来这里？”
“尚易来到碎叶城，不是为了赎谢华强加于他的‘罪’，而是为了完成一个承诺，为了……拉住一个正在坠入深渊的人。”
“坠入深渊的人？”我屏住呼吸。
“是谢华。”连亦铭斩钉截铁，“他自己才是陷得最深、最危险的那一个！”
“当年那场灭门惨案……”连亦铭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悲怆，“给谢华带来了绝顶的打击。”
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血腥混乱的场景：火光冲天，喊杀震耳……
“当时的尚易因为为谢家求情而被罚打五十大板，重伤昏迷了很久，等他醒来，谢家已成废墟，谢华……也彻底变了。远走边关，把自己放逐到了碎叶城这座活地狱，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困在仇恨风雪里的活死人。”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角楼内的谢华。他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角楼的石墙融为一体。
风雪从缝隙中灌入，吹动他的衣袍，却无法撼动他分毫。我突然明白了——他不是在拒绝尚易，他是在拒绝那个可能被救赎的自己。
“那尚易为什么现在才来？”我轻声问。
“你以为碎叶城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吗？”
“那尚易他来有用吗？”
“有用啊，只有他知道谢华把自己困在了哪里。”
幻境内，一片死寂。只有碎叶城永恒的风雪，在角楼之外，在幻境边缘，在连亦铭沉默后的叹息中，呜咽呼啸。
真相如同剥开了血肉的伤口，鲜血淋漓，却也终于透出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光……
尚易猛地睁开眼，意识像一块被用力甩到岸边的湿布，沉甸甸地摊开，带着冰冷的窒息感。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木质横梁上爬着几道细小的裂纹，阳光从缝隙中漏下，形成几道金色的光柱。
“这是哪里？”他试图坐起，却发现全身肌肉酸软无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指尖下是粗布床单粗糙的纹理，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底深处那丝尖锐的寒意。
他翻身下床，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微微的凉意顺着脚心爬升。
木窗半开，一道金灿灿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带来了外面鲜活的气息。
是花香，。
浓稠馥郁的桂花香，丝丝缕缕，争先恐后地从窗口涌进来，钻进他的鼻腔，强势地驱赶着他肺腑里残留的冰冷。还有另一种更霸道、更诱人的气味紧随其后——是油脂焦香混合着肉类的醇厚，是热腾腾谷物被烘烤出的暖香，是……饭香。
腊肉特有的烟熏咸香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嗅觉。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响亮的鸣叫，他有多久没闻到过这样纯粹、这样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到门边，拉开那扇木门。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真实的暖意，瞬间包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