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城集市的喧嚣裹挟着海腥味与烟火气扑面而来。
我懒洋洋地靠在装饰着珊瑚的立柱上,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盹,实则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宁好捧着海螺汤,新奇又紧张地东张西望,像个刚出壳的小鸡仔。
突然,一声急促的“让开!都让开!”穿透嘈杂,伴随着一股力道狠狠撞在宁好身上。
“哎哟!”毫无防备的宁好被撞得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脸朝下砸在坚硬的贝壳路上。
幸好我眼疾手快,像拎小鸡一样给拽了回来。
“走路看路。”我懒洋洋地说,目光却瞬间锐利如刀,锁定了那个撞人的身影。
一个紫发少女。
皮肤白皙,身形纤细,海藻般的浓密卷发在幽蓝光线下呈现出奇异的深紫色光泽。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不是因为她有多漂亮。
而是因为一种该死的熟悉感。
这场景……这慌乱……这双眼睛里的无助……甚至她撞向宁好的角度,都像是一帧被复刻的画面,在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投下重重一击。
那一瞬间,我仿佛瞬间回到了三百年前某个同样嘈杂的海市,同样是一个冒冒失失的紫发身影撞向人群……
“海灵族的小姐……银鳞卫在追她……”旁边老海灵族的低语飘进耳朵。
“逃婚?”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冰冷和……荒谬。
“啧,老套但永不过时的戏码。”我下意识地评价,身体却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靠在柱子上,心中却翻涌起惊涛骇浪。
逃婚?又是逃婚?三百年前那一次,她也是这么说的!
我几乎要嗤笑出声。
深紫海渊的瑟拉菲娜大小姐,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演上瘾了?还是……这又是一个针对谁的局?同一个剧本,连开场都懒得换吗?
我看着少女情急之下躲到自己和宁好之间,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哀求,看着她腰间解下的、价值连城的粉紫色小海螺……一切都和记忆中该死的重叠!
当少女报出“千金·瑟拉菲娜”的名字时,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是她,真的是她!
三百年前那个用逃婚做借口,搅动风云的深紫明珠,此刻又站在了我的面前,上演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戏码。
我报上名字“连亦铭”,对宁好则随意地用了“喂”。
一方面是惯常的恶劣,另一方面,是一种刻意的疏离和试探。
果然,千金对我是谁毫不关心。
我不想再被卷进任何与“千金”有关的麻烦里,尤其在她行为如此诡异的情况下。这感觉就像被人强行按着头,去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却还要假装投入的烂戏。
然而,我需要弄清楚千金重现“逃婚”的目的。于是我压下心底的疑虑和抗拒,应下了这笔交易。
或许跟着她,能看清这盘重演的棋局背后,到底是谁在执子?
流萤集的混乱、黑礁死域的惊险、碎叶城阳光下的喧嚣……
一路走来,我心中的疑团非但没解开,反而越滚越大。
直到踏入碎叶城,感知到那股熟悉而强大的气息,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谢华……
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含笑而立:“咦?这不是连兄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我的目光扫过谢华温润依旧的脸,心中冷笑。
又来了。
深紫海渊的大小姐在“逃婚”,京城权势熏天的谢府公子在“报恩”。
多么完美的巧合,多么感人的重逢桥段!
三百年前,他们也是这样被卷进谢华与尚易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里。
当谢华引着走向那座挂着“静泊轩”匾额的府邸时,我几乎想立刻拉着宁好转身就走。
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烦。
“听连亦铭说,千金姑娘此行是为寻人?”谢华转向千金,语气温和关切。
我心中警铃大作,没办法,我太了解谢华了,这人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心思深沉如海。他主动提出帮忙寻人?绝对没好事!
“不必劳烦,此事我们自会处理。”我立刻打断,目光锐利地看向谢华,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拒绝,“倒是你,当年一别,看来过得不错。”我刻意将话题引向过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别来招惹我们,尤其是宁好。
谢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真诚的感慨:“岂止是不错?若无连兄当年援手,谢某早已魂断异乡,尸骨无存,何来今日的‘静泊轩’?这份恩情,谢某从未敢忘。”
“举手之劳。”我的回答依旧简短,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虚假的寒暄,带宁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讲述尚易立下军令状自请来碎叶,讲述陈硕的惨死,讲述尚易此行为赎罪而来……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我记忆的节点上。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
谢华,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知道,我们暂时走不了了。
谢华和尚易的“戏”已经开锣,而我和宁好,似乎成了被迫入场的观众,甚至……演员?
疑点越来越多,拼图碎片在我脑中疯狂碰撞。
千金的“逃婚”是局!
谢华此刻的重逢是局!
而我,连亦铭,自诩看透世情、游戏人间的旁观者,竟成了这盘惊天大局中,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从头到尾都茫然无知的局中人!
檀述那句“带她走”的嘱托,此刻也充满了讽刺——那不是担心千金卷入危险,而是局已布成,千金作为“钥匙”和“引线”的作用已经完成,该退场了!而我,就是那个负责“清理现场”、确保最后一步顺利进行的工具人!
“呵……好大的一盘棋……”
“谢华、尚易、檀述、千金……你们演得可真投入啊。”
我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那里繁星点点,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场跨越时空的盛大骗局。
“行……你们够狠。这账,老子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