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无涯海水凝聚而成的人形,没有五官,却仿佛能洞穿灵魂。
它那古老沧桑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须,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拂过我们三人,最终,更多地停留在我和奈落身上。
“光明的余烬……比上一次见时,明亮了些许。”那水流般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意识,带着一种审视万古的平静,“而沉寂的终末……归寂塔的气息?看来,你找回了部分‘记忆’的锚点。”
它的话印证了连亦铭的判断,这位“守梦人”对奈落得到归寂塔一事了然于胸。
连亦铭面对这古老存在的审视,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寂灵,久违了。”
被称为“寂灵”的守梦人,那水形身躯微微荡漾了一下,算是回应。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穿过‘无涯’,抵达‘彼岸’,见到‘他’……这并非易事,即便对你而言。”
“所以,我来找你。”连亦铭语气平静,“需要借用你的‘舟’。”
舟?在这片吞噬一切、连光线都难以存在的无涯海上,竟有舟楫能通行?
寂灵那无面的“头颅”转向死寂的墨色海面,水流般的声音带着一丝亘古的疲惫与漠然:“‘渡尘舟’仍在。但它只渡‘有缘’,亦只驶向‘应去之地’。你们……确定是‘有缘’?又确定那‘彼岸’,是你们‘应去之地’?”
它的反问带着一种直指本质的冰冷。有缘?应去之地?这其中似乎蕴含着更深层的含义,并非简单的借用交通工具。
连亦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我和奈落:“缘法与否,一试便知。至于应去之地……她们的存在本身,便是答案。”
寂灵沉默了片刻,那水形身躯缓缓抬起一只由海水构成的手臂,指向下方墨色的海面:“既然如此……‘渡尘舟’就在那里。能否唤它醒来,登上去,看你们的造化。”
话音落下,寂灵那由海水构成的身形开始缓缓下沉,重新融入下方那片死寂的墨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句充满不确定性的话语,在空旷的海面上回荡。
海面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渡尘舟’……”我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扫过那片吞噬一切的墨色,“就在这海里?要如何唤醒?”
连亦铭的目光也落在海面上,眼神深邃:“‘渡尘舟’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船。它是一件古老的概念造物,是遗忘与铭记之间的摆渡者。它沉睡在无涯海的意识深处,唯有与之共鸣的‘意念’,才能将其唤醒,显化于世。”
他的解释玄之又玄,但我大致明白了。这艘船,需要特定的“钥匙”,并非实体,而是某种精神或本源的共鸣。
“需要怎样的共鸣?”我问。
连亦铭看向曦:“归寂塔记录万物的终结,其中自然也包含了无数关于渡与别离的印记。试着引动它,将那份关乎‘渡’的寂灭真意,呈现出来。”
奈落闻言,那双纯粹的黑暗之眸微微低垂,看向自己掌心。
一股极其隐晦、仿佛承载了无数纪元以来所有离别与终结之重的意蕴,开始以她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
仿佛一瞬间,我们所在的这片空间,被抽离了现世,置身于一条流淌着无数时光与生命终点的灰色长河之畔。
有英雄末路的悲壮,有红颜白发的哀婉,有文明倾覆的沉寂,有星辰陨落的虚无……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归于一个“渡”字,。
这股意蕴触及下方墨色的海面。
起初,海面依旧死寂。
但渐渐地,在那片绝对的墨色深处,一点微光开始亮起。
那光芒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海洋内部渗透出来,同样是一种内敛的、仿佛饱经沧桑的灰色。
灰色的光芒越来越盛,最终,一艘船的轮廓,自墨色的海水中缓缓浮升而上。
看到这艘船的瞬间,我心中不由得一震。
它并非木质,也非金属,更像是由某种凝固的、半透明的灰色光雾构成,船身线条流畅而古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仿佛本身就是“渡”这个概念的物质化体现。
船不大,仅能容纳不到十人,船体表面同样布满了无数细密难辨的暗纹,与归寂塔上的纹路隐隐呼应。
它静静地悬浮在墨色海面之上,散发着一种亘古、宁静、仿佛看透了所有悲欢离合的淡漠气息。
这就是“渡尘舟”。
奈落缓缓收回了弥漫的意蕴,那灰色长河的幻象也随之消散。
她看着那艘浮现的渡尘舟,黑暗眼眸中,那点曦光星芒微微闪烁,似乎对这艘能与归寂塔产生共鸣的舟楫,有了一丝微弱的兴趣。
“登船吧。”连亦铭率先迈步,身影一晃,便已稳稳落在渡尘舟的船头。
那由灰色光雾构成的船身,在他踏足时,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我和奈落紧随其后,轻盈地落在船上。
当我们三人都登上渡尘舟后,这艘概念之舟仿佛被注入了动力,无需帆桨,便自行缓缓调转方向,朝着无涯海那望不到尽头的深处,无声无息地驶去。
四周是绝对的死寂与墨色,唯有脚下这艘灰色的光雾之舟,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光芒,如同茫茫虚无中唯一的路标。
连亦铭站在船头,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白衣与星辉白发在船体散发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孤寂与神秘。
静立船中,玄衣墨发,仿佛与这艘承载寂灭真意的舟楫融为一体,她在默默感受着归寂塔与渡尘舟之间那奇妙的联系。
我站在船尾,回望来路,早已消失在视野和感知的尽头。前方是未知的“彼岸”,是连亦铭口中那位神秘的“他”,是可能关乎天地存续的“修补”之谜。
渡尘舟破开凝滞的墨色海水,驶向不可知的深处。
在这片遗忘与铭记之海上,我们的旅程,进入了新的篇章。而彼岸等待我们的,究竟是答案,还是更深的谜团,唯有抵达,方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