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映溪借着墨雨和谢云昭缠斗的功夫,从汤池的另一侧走了。
墨雨在持剑冲出的第一时间,便认出了闯入者是谢云昭,心下同样骇然,但此刻,保护小姐的身份秘密高于一切!
她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剑尖一抖,挽起一道凌厉的剑花,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刺谢云昭面门,意图明确——并非要取其性命,而是要将他逼退,彻底隔绝他看向汤池的视线,为小姐争取离开的时间。
谢云昭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些许的慌乱中。方才那惊鸿一瞥,月光下水光潋滟,那张侧脸,那熟悉的身形轮廓……分明就是秦歌!
可秦歌是男子!此刻水中之人,虽惊惶失措,却分明流露出女子的柔媚与脆弱,与他所熟知的秦公子气质迥异,但那张脸……他绝不会认错!
这极致的矛盾让他心神巨震,因此他只是本能地侧身闪避墨雨的攻击,出手格挡时也带着几分仓促和保留。
他武功高强,远在墨雨之上,但此刻心绪大乱,犹如翻江倒海,且并无伤人之意,一时间竟被墨雨这状若拼命、只攻不守的凌厉攻势缠住,无法脱身,更无法越过她去确认池中人的去向。
“住手!是我!谢云昭!”他一边格挡着密不透风的剑招,一边急声表明身份,试图稳住这失控的局面。
墨雨闻言,攻势稍缓,但剑势依旧严密,将他牢牢封锁在通往汤池的狭窄小径上,语气带着刻意调整后的“恰到好处”的惊疑与歉意,微微喘息道:
“谢将军?怎会是您?小的听到动静,以为是宵小歹人惊扰了东家的……贵客沐浴,这才贸然出手,请将军恕罪!”
她刻意加重了“贵客”二字,试图将此事引向一场因护卫尽职而引发的误会。
“贵客?”谢云昭眉头紧锁,心中疑窦非但未消,反而更深。
他方才明明看得真切,那水中之人……那回眸瞬间的神态,与他记忆中的秦歌重叠又分离,带来强烈的冲击。
他平时虽然粗枝大叶,但是该精细的时候他也是很细心的!
就在这片刻的纠缠间,杨映溪已从汤池另一侧光线最暗处悄然上岸。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湿漉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但她无暇顾及。
迅速扯过早已备在暗处的宽大浴袍将自己紧紧裹住,又将湿漉漉的长发用干燥的布巾快速包起,防止水滴留下痕迹。
她如同夜色中真正的幽灵,借助假山、花木投下的斑驳阴影,身形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回廊深处,顺利回到了自己在此处庄子暂居的卧房。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在身后合拢。
她背靠着门板,心脏仍在疯狂擂动,几乎要撞出胸腔,手脚一片冰凉。
但她深知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平日所穿的男子常服,披了一件青色暗纹长衫。
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她仔细检查,确保衣领束紧,胸前束缚无误,发髻也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完全恢复了“秦歌”公子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
前院的打斗声和争执自然也引来了庄子里的护卫和管事。众人举着灯笼火把匆匆赶到时,只见墨雨已收剑而立,正姿态恭谨地向面色复杂、兀自沉吟的谢云昭赔罪。
而谢云昭的目光,仍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已然恢复平静、水汽袅袅却空无一人的汤池,仿佛想从那荡漾的微波中再看出一丝端倪。
这时,杨映溪(已彻底恢复秦歌装扮)从回廊另一端步履从容地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被打扰清净的不悦,扬声问道:“何事喧哗?成何体统!”
她的目光扫过略显混乱的众人,最后落在谢云昭身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诧异:
“谢将军?你怎么会在此处?”
谢云昭闻声,猛地转头看向她——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秦公子”,身着男装,身姿挺拔,神色从容镇定。
除了……除了那鬓角发梢处,似乎隐约带着些许未干的湿气,在灯笼的光晕下泛着微光。除此之外,与平日那个与他、与王爷谈笑风生的秦歌并无二致。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夜色朦胧,水汽氤氲,加之连日奔波劳累,竟产生了如此荒谬的幻觉?
他压下心中的疑云,拱手致歉:“秦公子,抱歉,是云昭唐突了。我奉王爷之命来京郊大营办事,归途劳顿,想起摄政王在这里有个温泉庄子,就想顺道想来泡泡解乏。
也及时未通传,只是没想到……秦公子在庄子上,还唐突了刚才的姑娘,真对不住。”
他说到“佳人”时目光如炬,紧紧锁住秦歌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杨映溪心中一沉,面上却露出一丝恍然,随即摆了摆手,语气转而带上暧昧与无奈,仿佛在分享一件私密的趣事:
“原来如此。无妨,一场误会罢了。不瞒谢兄,这个庄子,摄政王已经赏给在下了。
刚才谢小将军看到的姑娘,是在下新结识的一位红颜知己,来自江南,性子颇为冷淡,不喜见生人,故而才悄悄安置在此处静养,图个清静。
这突然见了生人把她吓着了,我说她刚才和我一阵闹脾气,原来是撞见将军了。”
她说着,还故意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被“娇纵”的无奈又隐含宠溺的笑容,将一个金屋藏娇被朋友撞破的富贵公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红颜知己?金屋藏娇?这个解释似乎合情合理。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富商巨贾,谁没有几段风流韵事?
金屋藏娇是常事,不愿让友人知晓或打扰,也完全说得通。甚至那水中女子惊慌躲避的行为,也可以用“性子冷,不喜见生人”来完美解释。
谢云昭看着秦歌那坦然中带着一丝“你懂的”神情的脸,再回想方才那惊鸿一瞥……或许,真的是自己连日劳累,眼花了?
毕竟,他与王爷、与佑璋相交甚密,一同议政、饮酒、甚至骑射,若是女子,怎能瞒天过海如此之久?这太匪夷所思了。
既然秦歌已经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台阶,他若再执意追问甚至探查,反而显得失礼,更会伤了彼此的和气,于王爷的大业也无益。、
于是,他顺势收敛了所有疑虑的神色,朗声笑道:“原来如此,是云昭孟浪了,差点惊扰了……秦公子的娇客,实在罪过,改日定当备酒赔罪。”
杨映溪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知道这惊险万分的一关暂时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