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谈完,院中的气氛再次陷入了那种微妙的沉默。阳光暖暖地照着,鸟鸣清脆,本该是惬意悠闲的午后,却因三人之间复杂难言的关系而显得有些凝滞和尴尬。
杨映溪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目光深沉,心思难测;一个温润含笑,情意暗藏。
她本就因伤病而心绪烦躁,此刻更觉得这气氛压得她胸口发闷。她不需要这种无声的较量或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围绕在她身边……。
【烦!很烦!真特么烦!都给老子滚!】杨映溪在心里无声的呐喊!
她揉了揉额角,脸上适时地露出疲惫之色,声音也带上了几分虚弱:“王爷,崔大人,正事既已商定,秦某有些乏了,就不多留二位了……。”
这已是明确的逐客令。
萧墨玄眸光微闪,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面露倦容,便站起身:“既如此,你好好休息,本王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也不多言,站起身来,看着崔佑璋……。
看到萧墨玄看他的眼神,崔佑璋有些想笑,想想今日确实太让她耗神了,就也站起身,温声叮嘱:“好好将养,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他目光柔和地看了杨映溪一眼,这才与黑着脸的萧墨玄一起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秦园,翻身上马,并辔而行,却一路无话。直到行至一处僻静的酒楼前,萧墨玄才勒住马缰,沉声道:“喝一杯。”
崔佑璋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雅间内,酒菜上齐,侍从退下。萧墨玄连饮了三杯烈酒,那辛辣的液体似乎也未能浇熄他心头的烦闷。他放下酒杯,目光锐利地看向崔佑璋,终于不再掩饰:
“佑璋,你对她……是认真的?”
崔佑璋执杯的手一顿,随即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是。”回答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萧墨玄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沉默片刻,又灌下一杯酒,才声音低沉地道:“你想一旦她的身份暴露了,会引起怎么样的风波?她是女子,却以男子之身搅动风云,立下不世之功,亦有欺君之嫌。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可能引爆朝局的隐患。”
这些话他像是在对崔佑璋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抬起眼,眸中情绪翻涌,有挣扎,有考量,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痛楚:“本王……不能只凭个人喜恶行事。江山社稷,皇权稳固,才是重中之重。”
崔佑璋静静听着,脸上那惯常的温润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锐利。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萧墨玄:
“墨玄,这些话,你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你自己的内心说?”
不等萧墨玄回答,他便发出一连串如同匕首般锋利的质问:
“江山社稷?若无她献上边贸之策,北境可能安宁?若无她筹措军资,国库能如现在这般充盈?若无她屡出奇谋,卢家、王家这些蠹虫会如此顺利的被接连铲除?
她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在帮你稳固江山社稷?!?”
崔佑璋顿了顿:
“皇权稳固?她可曾有过半分不臣之心?可曾结党营私?可曾威胁过你的地位?她所做的,不过是竭尽所能,辅佐于你,清除障碍!反倒是你口中的那些‘隐患’——世家、外敌,是她一次次帮你化解!”
“欺君之嫌?”崔佑璋冷笑一声,“她欺了什么?除了行商的便利,她问你要过什么?她赚来的钱,大部分不也进了皇家的私库!你告诉我她欺了皇家什么?
她以‘秦歌’之名,行的是利国利民之事,立下的是实实在在的功劳!难道只因为她是个女子,这些功劳就成了罪过?就成了需要被‘权衡’、被‘考量’甚至被‘鸟尽弓藏’的理由?!”
“墨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力量,
“你口口声声江山社稷,皇权稳固。那我问你,对待一个于国有大功、于你有大恩的女子,在你得知真相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酬其功、保其全,而是权衡利弊、考量风险,这难道就是你萧墨玄的为君之道、为人之道吗?!”
“你若真觉得她是隐患,是变数,当初又何必倚重她?何必与她推心置腹?何必在她重伤之时流露出关切?
如今知晓她是女子,便觉得一切都不同了?觉得无法掌控了?觉得她的才华和功劳都变成了需要警惕的东西?”
崔佑璋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萧墨玄的心上,将他那些隐藏在理智与权衡下的、连自己都不愿深想的念头,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崔佑璋眼神微眯,带着审视的沉声道:“还是,你既需要她的智慧带给你需要利益,又想让她如同寻常女子一般,隐匿于后宅之中,最好是你的后宅之中……?!”
萧墨玄脸色变幻,有些狼狈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佑璋看着他挣扎的神色,最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坚定:
“墨玄,我并非要逼你立刻接受什么。我只是希望你看清楚自己的心。
你若对她无意,只视她为臣子、为盟友,那是最好的结果,我只求你念在她功劳苦劳,予她应有的尊重与安全,我崔佑璋自会护她周全,绝不让她成为你所谓的‘隐患’。”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
“但若……你心中对她,亦有男女之情,但却只想把她如世上其他寻常女子一般,安置在后宅之中,那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折断她的翅膀,我不可以,你也不可以……。”
说完这番话,崔佑璋不再看他,自顾自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雅间内,只剩下萧墨玄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萧墨玄僵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的酒杯。崔佑璋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和坚持,轰击得摇摇欲坠。
他,究竟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