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风风雨雨,似乎并未过多地侵扰到秦园内的宁静。杨映溪依旧按部就班地养伤、看书、处理一些核心的商业决策。只是,那两位男子的频繁出现和愈发明显的情意,让她心中的那堵墙,筑得越来越高。
萧墨玄近来似乎政务格外繁忙,亲自前来秦园的次数少了,但派人送来的东西却更多、更精心了。从海外搜寻的珍本古籍,到宫内巧匠打造的精巧器械,甚至还有一盆极为罕见的、正在盛放的绿色牡丹。每一样都价值不菲,且明显是投其所好。
他似乎在用一种更隐晦、也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注。只是,这份关注背后,依旧带着那种令人不适的审视与掌控感。
杨映溪看着那盆绿牡丹,娇艳欲滴,世间罕有。她确实喜欢,却更感到一种压力。她命人将花小心养护在暖房里,回了一封措辞严谨、感激涕零的谢恩折子,便不再多看。她不需要这种被“圈养”起来欣赏的珍贵。
相比之下,崔佑璋的方式则让她更难招架。
他几乎隔一两天便会来一趟,有时带着新得的棋谱与她手谈一局,有时只是单纯地陪她在园中散步,说说外面的趣事。他不再急切地表露心迹,而是将那份情意化作了更绵长、更细致的陪伴与关怀。
他会注意到她偶尔因为旧伤而微微蹙眉,下一次便会带来太医院配置的舒缓药膏;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想看某位隐士大家的画作,费尽周折寻来摹本与她共赏;他甚至开始留意她商业上的一些动向,在她需要时,不动声色地帮她解决一些麻烦。
他的好,如同温水,一点点渗透,不着痕迹,却无处不在。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怎么可能完全的无动于衷。
这一日,秋高气爽,崔佑璋又来访,还带了一食盒刚出炉的、来自江南某家老字号的蟹粉酥。他观察过秦歌的口味偏南方,他猜测她的祖籍应该是在南方(杨映溪的口味随了自己的母亲,所以确定偏南方一些)。
两人坐在院中的亭子里,就着一壶清茶,品尝着精致的点心。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四周桂花香气馥郁。
“听说,王家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崔佑璋抿了口茶,状似随意地提起,“他们在南边的几处绸缎庄,都快撑不下去了。你这手段……高啊。”
杨映溪拈起一块蟹粉酥,动作优雅,语气平淡:“算不上什么,无非是彼消我长罢了。其实,无非就是他们当了女表子,还想立个道德牌坊,我不一样,我不需要!道德这种东西,你在乎的时候,它很重要,你不在乎的话,它就是个屁!”
听到她有些粗鲁的话,崔佑璋想想她的话,还真是这么个理!
【她好像总是能有一些出人意料的理论!】
崔佑璋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微动。他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道:“秦歌,等京城这些事了,倭岛那边也稳定下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询问她对未来的规划。
杨映溪拈着点心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点心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后,才抬眼看他,目光清澈而疏离:“崔大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崔佑璋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温柔而坦诚:“只是觉得,你似乎……并不喜欢京城。你做的许多事,更像是在完成某种使命。我在想,使命完成之后,你是否会离开?”
她垂下眼眸,掩饰住其中的波澜,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语气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与向往:
“崔大人洞察人心。不错,京城虽好,却非久留之地。待他日海晏河清,我自然想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比如江南,置办些产业,过些舒心日子。看看书,赏赏景,无拘无束,岂不快哉?”
她刻意将未来的蓝图描绘得极其个人化,甚至带点享乐主义的色彩,绝口不提任何与感情、与伴侣相关的字眼。
崔佑璋静静听着,没有错过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警惕与疏远。他心中了然,泛起一丝淡淡的苦涩,却并未点破,只是顺着她的话笑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若真有那一日,佑璋或许也能做个富家闲人,去叨扰几杯清茶,不知秦公子可欢迎?”
他巧妙地将自己融入了她描绘的未来图景,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朋友距离,不给她施加压力。
杨映溪心中稍稍一松,也笑了笑:“若真有那一日,定当扫榻相迎。”只是这承诺,轻飘飘的,如同这秋日的浮云,谁也不知道未来是否会兑现。
亭中的对话,依旧温和而客气,但两人都明白,有些界限,依然清晰的存在着。她固守着她的堡垒,而他,则在堡垒之外,耐心地、温柔地,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开启的门扉。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京城的局势依旧波谲云诡,而秦园内的情感暗流,也在这日渐凛冽的秋意中,变得愈发微妙难言。
秋风掠过亭角,檐铃轻响,将方才那番对话的余韵吹散在桂花香里。杨映溪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觉得这暖阳也带了几分凉意。
崔佑璋不动声色地将蟹粉酥往她手边推了推,转而说起江南园林的妙处:“从前途经苏州,见一处废园,虽荒芜却格局犹存。尤其妙在依水而建,推窗可见画舫往来——倒让我想起你说过的‘活水经商’的道理。”
他总能这样,将她的只言片语都细细收藏。杨映溪捻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正要开口,却见贴身侍女匆匆而来。
“姑娘,萧大人派人送来了些上好的狐皮料子。”侍女低声禀报,“说是关外进贡的雪狐裘,统共只得三匹。”
崔佑璋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水在杯中漾开细纹。
杨映溪蹙眉:“唉……,收入库里吧。”
【我又不缺这些东西!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麻烦】
“来人说...”侍女迟疑道,“萧大人今晚会亲自来探病。”
亭内霎时静寂。崔佑璋缓缓放下茶盏,瓷底碰在石桌上,发出清脆一响。他抬眼看向杨映溪,见她唇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那是她心生戒备时惯有的神情。
“秦歌。”他岔开话头,目光沉静如深潭,“那盆绿牡丹,怎么不移来亭前赏玩?”
杨映溪倏然抬头。暖房距此有半里之遥,她从未对人言及自己不喜那花被拘在室内。四目相对间,她看见他眼中了然的温柔,也看见他克制着不追问今晚之事的隐忍。
“不必了。”她终是偏开视线,“不必了,那花太精贵,搬来搬去的麻烦,一个不小心就弄死了!还是由花匠好好照顾吧!”
杨映溪独坐亭中,直到月光浸透青石阶。萧墨玄的掌控如金丝笼,崔佑璋的深情似温柔网,而她站在网与笼的缝隙间,小心翼翼的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