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合拢,将车库里那辆白色跑车和车里那个似笑非笑的男人彻底隔绝在外。
林默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轿厢壁,急促地喘息着,脸颊滚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不是心动。
是纯粹的窘迫、恼怒,以及一种……被强行窥破虚弱、打乱所有节奏后的失控感!
她竟然在陆景然的车上睡着了?!还睡得那么沉?!甚至……还盖着他的外套?!
这简直荒谬透顶!
更荒谬的是,她刚才竟然……差点因为他的靠近而慌了神!
“滚开!”
她对自己低吼了一句,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萦绕不散的雪松气息和耳边残留的、他压低嗓音时的磁性震动。
电梯到达顶层。
门打开。
她几乎是冲了出去,快步走到公寓门口,指纹解锁,用力甩上门。
砰!
厚重的实木门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将发烫的脸埋进膝盖。
寂静的玄关,只剩下她尚未平复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神里的慌乱和恼怒渐渐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茫然取代。
刚才……在车上……
她竟然没有做噩梦。
那些纠缠了她数日、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碎片和扭曲画面,在靠近陆景然的时候,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深沉而安稳的睡眠。
虽然短暂,却像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喝到了一口清水。
为什么?
是因为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倒了精神干扰?还是因为……
一个荒谬的、却不断在她脑中盘旋的念头浮现——
是因为陆景然本身?
就像之前,只要和他有肢体接触,脑内的系统杂音就会减弱甚至消失一样?
难道他的“屏蔽”效果,还包括……能让她获得短暂的安眠?
这个猜测让她心惊,更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如果真是这样……
她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个危险的念头强行压下。
依赖陆景然?这比系统的精神折磨更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门板站起身,走到客厅的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仰头灌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浇灭了一些脸上的燥热和心里的混乱。
她需要冷静。
必须冷静。
无论陆景然是巧合还是别有目的,她都不能自乱阵脚。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强迫自己恢复了之前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试图用忙碌填补所有空隙,避免自己去想那些混乱的、关于睡眠和陆景然的问题。
她甚至主动加大了工作量,频繁往返于林氏总部、星辉科技和自己的公寓之间,亲自盯着几个关键环节的推进。
效果……甚微。
只要她一停下来,尤其是夜晚独自一人时,那种被窥视、被低语的感觉就会再次隐约浮现。她不敢深睡,只能靠着大量的咖啡和意志力硬撑,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脸色也愈发苍白。
林正鸿来看过她一次,看着她明显憔悴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让陈伯又送来了几次安神汤,叮嘱她别太拼命。
林默嘴上应着,心里却苦笑。有些“拼命”,不是她想停就能停的。
这天下午,她必须去林氏总部参加一个关于星辉项目下一阶段融资方案的内部研讨会。
她知道,陆景然很可能也会出席——作为重要的投资方代表。
走进会议室前,她特意在洗手间补了更厚的妆,试图掩盖住脸上的疲惫,又将头发挽得更紧,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利落、更难以接近。
她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端倪。
会议室里,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陆景然果然在。
他坐在长桌靠前的位置,正侧头和旁边的一位副总低声交谈着什么,嘴角挂着惯有的慵懒笑意,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林默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摆出一副全心投入工作的姿态。
会议开始。
讨论的是关于星辉AI质检模块市场化推广的融资计划和股权分配方案。议题复杂,牵扯的利益方众多,争论很快变得激烈起来。
林默努力集中精神,参与讨论,抛出数据,反驳质疑。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速度明显比平时慢,反应也偶尔会慢半拍。有两次,甚至需要旁边的李明小声提醒,她才接上话题。
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
其中一道,来自斜对面的陆景然。
他看起来依旧懒散,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钢笔,偶尔才会开口说一两句,却总能精准地切中要害,或者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僵局。
但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地、在她试图用力掐虎口提神时,或者在她因为疲惫而几不可查地走神时,轻飘飘地扫过来。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让她极其不适的穿透力。
仿佛她所有强撑的镇定和伪装,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会议进行到后半段,关于引入一家新的战略投资方后的股权稀释比例问题,争论达到了白热化。
以张董为首的保守派坚决反对过度稀释林氏的控制权,而另一方则坚持需要更多资金来加速市场占领。
双方僵持不下,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林默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阵阵发胀的疼。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强行打起精神,做最后一次梳理和说服。
忽然,旁边传来陆景然懒洋洋的声音:
“吵了半个多小时了,累不累啊?”
所有人都一愣,看向他。
陆景然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扫过争执的双方,唇角勾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就是要钱又要权吗?简单。新投进来的钱,景然资本可以跟投一半,保持原有股权结构基本不变。至于市场推广的决策权……”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默,桃花眼里带着点戏谑,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正色:“我相信林小姐的能力。新成立的推广事业部,由她全权负责,直接向董事会汇报。这样,既拿了钱,核心控制权也没丢,还能让最懂行的人放手去干。各位觉得呢?”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几位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高管面面相觑,都被他这大手笔的“和稀泥”方式给震住了。
跟投一半?那得是多少钱?!就为了保林默的决策权?
这陆景然对星辉这项目……或者说,对林默……也太下血本了吧?!
林默也愣住了,猝然转头看向陆景然。
他……他又在干什么?
陆景然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迎着她震惊的目光,挑眉笑了笑,语气轻松:“别这么看着我,林小姐。我只是个纯粹的商人,投资投的是项目和……人。我觉得你值这个价,而已。”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微微有些重,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暗示。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会议最终在一片微妙的气氛中结束。陆景然的方案以绝对的优势被通过。
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
林默收拾好东西,也准备离开。
“林小姐。”陆景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默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陆景然几步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走向电梯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刚才会上说的,是认真的。新事业部,你尽快搭班子,需要什么人,直接从我这边调也行。”
林默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
“就一句谢谢?”陆景然侧头看她,电梯口的光线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线条,眼神里带着点玩味,“我可是真金白银砸进去了,林总好歹给点……诚意?”
林默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陆少想要什么诚意?”
陆景然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忽然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放心,不让你卖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即使厚重妆容也难以完全掩盖的、眼下的那片青黑上,语气里的玩笑意味淡去,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认真?
“就是看你脸色实在差得吓人,怕我这笔投资还没见到回报,项目负责人就先累垮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上次问你几天没睡,你还没回答我。”
电梯门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
林默没有立刻走进去。
她站在原地,垂着眼睫,走廊顶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久的疲惫和刚才会议上他那种不问缘由的支持,像两根细细的弦,在她紧绷的心防上拉扯着。
沉默了几秒钟。
她忽然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重的倦意:
“只是……最近睡得不太好。”
这句话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
却仿佛用尽了她很大的力气。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说出来。她立刻抿紧了唇,眼底闪过一丝懊恼,迅速别开了脸。
陆景然脸上的懒散笑意,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收敛了。
他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看着她下意识又想去掐虎口的手指,看着她周身笼罩的那种难以驱散的、强撑着的疲惫感。
那双总是氤氲着雾气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有探究,有了然,有一丝……极淡的愠怒(对那个让她“睡不好”的原因),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想要将她从这种状态中拉出来的冲动。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睡得不好”。
他只是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一点距离,目光专注地锁住她试图闪避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林默,”
“需要帮忙吗?”
“任何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重量,敲打在寂静的走廊里,也敲打在她猝不及防松动了一瞬的心防上。
“任何事”三个字,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范围模糊,却意味深长。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颤!
她倏然抬眼,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玩世不恭,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专注和……或许可以称之为“诚意”的东西。
四周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一个近乎荒谬的、却充满诱惑的答案,几乎要冲破她紧绷的理智,脱口而出——
「需要。」
「你在我身边就能帮我。」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黑暗的甜蜜。
只要说出来……
或许……就能换来一夜安眠?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神里出现了短暂的、剧烈的挣扎和动摇。
陆景然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的动摇和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语。
他的目光沉静,耐心地等待着。仿佛无论她说出多么惊世骇俗的请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接下。
【……警告……检测到宿主精神屏障出现剧烈波动……有泄露核心机密风险……启动紧急……滋滋……干扰……】脑内,系统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杂音,像是垂死挣扎般突然响起,却断断续续,虚弱不堪,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威慑或干扰。
这反而像一盆冷水,猛地浇醒了林默!
泄露核心机密?
对啊……她差点忘了!
她面对的不是什么救世主,而是陆景然!一个目的不明、深不可测、甚至可能比系统更危险的男人!
向他求助?透露自己的弱点?
无异于与虎谋皮!
刚刚松动的心防瞬间再次冰封,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固!
她眼底的挣扎和动摇迅速褪去,重新被冰冷的理智和警惕覆盖。
她猛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靠近的距离,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和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僵硬:
“谢谢陆少关心。”
她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将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真实诉求咽了回去,换上了标准而客套的拒绝:
“我自己可以解决。”
“不劳费心。”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走进电梯,用力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陆景然那双变得幽深难辨的目光。
狭小的空间里,林默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和后怕而剧烈地跳动着。
差一点……
就差一点……
电梯下行。
走廊里,陆景然站在原地,看着那紧闭的电梯门,脸上惯有的懒散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锐利。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和几乎脱口而出的请求。
也清晰地看到了她最后那近乎仓惶的拒绝和加固的心防。
“睡得不太好”……
“我自己可以解决”……
这看似矛盾的两句话,和她那异常疲惫的状态,以及之前车上那反常的深眠……
无数的线索,在他脑中飞速拼接、组合。
一个模糊的、却越来越清晰的猜测,逐渐成形。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之前让你查的事,优先级提到最高。”
“动用一切资源,我要尽快知道结果。”
“尤其是……关于神经干扰和睡眠剥夺的部分。”
挂了电话,他再次看向电梯方向,眼神深邃如夜。
她不说?
没关系。
他会自己查清楚。
查清楚到底是谁,或者什么……在“打扰”她睡觉。
以及,为什么……
在他身边,她会睡得那么沉。
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或许……
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也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