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光可鉴人,映出一张张或焦虑、或阴沉、或事不关己的脸。空气里弥漫着上等咖啡的香气,却压不住那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林默坐在林正鸿左手边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份精简版的ppt打印稿和几份关键报表。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指尖无意识转着的一支笔,泄露着些许内心的不耐。
脑内,那团粉红色的数据流在进入会议室前就被陆景然(临时租用的“人形屏蔽器”)“屏蔽”得服服帖帖,此刻安静如鸡。很好,至少不用担心这傻逼甲方在她舌战群儒时突然发布个“对顾衍抛媚眼”的支线任务。
林正鸿坐在主位,面色沉静,但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他扫视一圈在场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沉声开口:“开始吧。情况大家都清楚,有什么想法,畅所欲言。”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像暴风雨前憋闷的低气压。
终于,一个腆着啤酒肚、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率先发难。他是公司元老之一的王董,分管市场部多年,人送外号“王光滑”。
“林总,不是我们不给力啊。”王光滑摊手,一脸“我很无奈但我必须说”的表情,“实在是最近市场环境太差,竞争对手又不讲武德,疯狂压价挖墙脚!我们市场部已经是007在跑了,业绩下滑……这实在是非战之罪啊!”
标准的甩锅起手式——把问题归结于不可抗力。
立刻有人附和。
“是啊林总,财务这边压力也大!几家银行也不知道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贷款审批卡得特别严!”
“供应链更是头疼!老供应商坐地起价,新供应商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茬!采购部天天被生产那边催得脑袋冒烟!”
“研发烧钱太快了!新产品迟迟无法落地,看不到回报啊!”
七嘴八舌,抱怨四起。总结中心思想:不是我们不努力,是全世界都在针对我们林家,老板你得想想办法(但别动我的蛋糕)。
林默冷眼看着。
这场景,可真他妈熟悉。
像极了每次项目出问题后的复盘会。技术怪产品需求不清,产品怪市场调研不准,市场怪销售能力不行,销售怪技术支持不到位……完美闭环,锅在天上飞,就是没人接。
林正鸿眉头越皱越紧,刚要开口。
林默放下了转动的笔。
笔杆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哒”一声。
不大,却瞬间让嘈杂的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集中到了这个一直沉默的、年轻得过分的大小姐身上。
林默没看他们,而是直接看向王光滑,语气平静无波,像AI播报:
“王董,您刚才说市场环境差,竞争对手不讲武德。”
王光滑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直接点名,端着架子哼了一声:“难道不是?”
“根据市场部提交的q3分析报告,”林默指尖点开平板电脑,调出一张图表,直接投屏到会议桌中央的大屏幕上,“本季度行业整体大盘增长率为5.7%,而我们负责的核心板块,增长率是8.3%。环境,并不差。”
王光华脸色微变。
林默没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至于竞争对手不讲武德……数据显示,同期主要竞争对手的营销费用投入环比增加了15%,效果转化率提升2%。而我们市场部……”
她又切了一张图,红线清晰地下滑。
“营销费用增加了20%,效果转化率……下降了3%。王董,您这‘不讲武德’,是指对方花钱比我们有效率,干活比我们带脑子吗?”
王光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这是只看数据!市场有很多隐性因素……”
“开会不看数据,难道靠王董您用爱发电的感人事迹来决策?”林默挑眉,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扎心,“或者您需要我展开讲讲,市场部上个季度KpI完成率的具体明细?比如,那个预算超支50%、最终转化率几乎为零的‘元宇宙跨界营销’项目?”
王光华张着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额头开始冒汗。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刚才还抱怨得起劲的几个高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生怕被点名。
林默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财务说银行贷款卡得严。但同期,顾氏集团旗下新成立的‘衍清资本’,刚刚拿到了银行超过五十亿的授信额度。李经理,您是觉得银行的风控系统,单独对我们林氏启动了地狱模式?”
财务李经理脸色一白,低头假装看文件。
“供应链说老供应商坐地起价。但据我所知,其中三家最大的供应商,上个月都收到了‘衍清资本’间接控股的投资公司注资。张总监,这是巧合,还是您提前收到了风声却没预警?”
供应链张总监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
“研发烧钱快,新产品无法落地。技术专利库里有三项核心基础专利,与顾氏目前主攻方向高度重合,却闲置了超过两年。刘总工,是技术太难突破,还是压根就没打算往那个方向努力?”
研发刘总工擦了一把冷汗。
林默一个个点过去,语速不快,但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肺管子上,用最直观的数据和事实,把那些试图甩出来的锅,一个个又硬生生按回了原主怀里。
会议室里只剩下她清晰冷静的声音,和某些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最后,她总结陈词,目光扫过那些不敢与她对视的脸:
“所以,问题不是市场,不是银行,不是供应商,更不是研发本身太难。”
“问题是,有人拿了工资不干活,有人抱着金饭碗讨饭,还有人……”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可能心思早就不在林家这艘船上了。”
“甩锅,”她微微倾身,双手按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如刀,“是职场最低效、最无能、也最容易被拆穿的行为。没有之一。”
“各位叔叔伯伯,都是跟着林家多年的老人了。现在船要沉,不想着帮忙舀水补洞,反而争先恐后抢着跳船,甚至还想把救生圈偷偷划走……”
她冷笑一声:“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点?”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落针可闻。
几个刚才跳得最凶的股东,脸色青白交错,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桌子底下。
林正鸿坐在主位上,看着身边锋芒毕露、逻辑清晰、将一场针对他的批斗会硬生生扭转为精准问责会的女儿,胸膛微微起伏。
那里面塞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欣慰,骄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酸。
他仿佛看到了妻子当年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的影子,又看到了女儿身上那种独有的、混不吝却直击要害的锐气。
他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会议最终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股东和高管们面色各异,匆匆离场,没人再敢多说一句废话。
林默收拾好东西,看向林正鸿,脸上的冰冷瞬间褪去,露出一丝疲惫:“爸,搞定。短期内,这帮人应该没空再来烦你了。”
林正鸿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辛苦了,默默。先回去休息。”
林默点点头,拎着电脑包走出会议室。
走廊尽头,一位刚才在会上一直保持沉默、甚至偶尔对林默投去赞许目光的陈姓股东,正在等电梯。
林默对他印象不错,对他点头示意。
陈股东却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林小姐,你今天做得很好!但是……一定要小心!有些人……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默眸光一凝:“陈叔,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陈股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电梯门“叮”一声开了。他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闭上嘴,只是对她重重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和……一丝恐惧?然后飞快地钻进了电梯,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林默看着合上的电梯门,眉头缓缓蹙起。
小心?
狗急跳墙?
她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没多久,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点开。
一张照片。
是陈股东那辆黑色轿车的驾驶座车窗。玻璃上,被人用红色的、像是油漆又像是别的什么液体,泼洒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
【x】
鲜红的叉,像一道诅咒,刺目地横在照片中央。
下面附着一行简短的字:
【多管闲事的人,下场通常不太好。】
林默盯着那张照片,指尖缓缓收紧,手机外壳被她捏得微微发烫。
刚才在会议室里大杀四方的冷静和锐气,一点点褪去。
一种冰冷的、实实在在的威胁感,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她以为只是商业博弈。
没想到……
对方已经懒得掩饰,直接亮出了獠牙。
从会议室到停车场。
从数据报表到鲜血般的红叉。
这游戏,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