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北王林枫公然抗旨,驱逐钦差的消息,如同一声撼天动地的惊雷,以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风波的速度和力度,炸响在大明帝国的上空。这不再是暗流汹涌,不再是唇枪舌剑,而是近乎公开的决裂,是地方强藩对中枢权威最赤裸的挑战!
消息传至北京,整个朝野为之失声,旋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震动之中。
王振在司礼监值房内听闻张诚连滚带爬、添油加醋的哭诉后,先是难以置信的暴怒,将值房内能砸的东西尽数砸了个粉碎,状若疯魔。然而,极致的愤怒之后,涌上心头的,竟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寒意与……一丝隐秘的兴奋。
寒意在于,林枫此举,彻底撕破了最后的脸皮,意味着双方已无转圜余地,唯有你死我活。兴奋在于,林枫终于授人以柄!“抗旨”、“驱逐钦差”,这是板上钉钉的“大逆”之罪!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天下兵马,以“讨逆”之名,将这个心腹大患彻底铲除!
“好!好!好一个林枫!”王振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和狰狞,“你终于走出了这一步!咱家等的就是今天!你这是自寻死路!”
他几乎是立刻便行动起来,以惊人的效率操控着整个朝廷机器。
次日大朝会,根本无需王振授意,早已成为其应声虫的吴清源、李崇焕等人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起而攻之。弹劾的奏疏不再是“僭越”、“擅权”,而是直接升级为“大逆不道”、“形同造反”、“裂土割据”!他们声嘶力竭地要求皇帝立刻下旨,削去林枫王爵,公告天下其罪状,并敕令周边各省镇兵马,即刻出兵,“平叛北疆”!
朝堂之上,附议之声如山呼海啸。恐惧于王振的淫威,或是本就对林枫新政不满的保守官员,此刻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队。少数尚有良知或心存疑虑的官员,在此等“大逆”罪名面前,也噤若寒蝉,不敢轻易发声。商辂眉头紧锁,几次欲言又止,但在如此一边倒的汹汹舆情下,他知道此刻任何为林枫辩护的言语,都无异于引火烧身,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深宫之中那位日渐昏聩的皇帝,期盼能有奇迹发生。
然而,奇迹并未降临。龙椅上的皇帝面色灰败,精神比以往更加不济,对于殿下山呼海啸般的“讨逆”之声,他只是疲惫地眨了眨眼,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王振,微弱地道:“先生……此事,先生以为如何?”
王振心中狂喜,面上却做出悲愤忠诚之状,跪伏在地,泣声道:“皇爷!林枫逆贼,枉负圣恩,竟敢公然抗旨,驱逐天使,此乃十恶不赦之罪!若不明正典刑,天下藩镇效仿,则国将不国矣!老奴恳请皇爷,为江山社稷计,速下严旨,兴兵讨逆,以正视听!”
皇帝沉默良久,最终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细若游丝:“……就……依先生所言……拟旨吧……”
有了皇帝这近乎默许的态度,王振再无顾忌。一道以皇帝名义发出,由司礼监批红,内阁“附议”的《讨逆诏》迅速拟就,公告天下。诏书中罗列林枫十大罪,斥其为“国贼”,削其王爵、官职,夺其封号,命宣府、大同、山西、蓟州等处镇守总兵,即刻调集兵马,汇合京营一部,组成“讨逆”大军,由王振心腹、京营总督、抚宁侯朱永(历史人物,此处借用)挂帅,兵发北疆,“克期荡平,以靖国难”!
与此同时,王振严令各地官府,封锁通往北疆的一切通道,严禁任何人员、物资流入,企图在军事打击之前,最大程度地孤立和削弱北疆。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无论是繁华的江南水乡,还是偏远的西南边陲,无论是高门士族,还是市井小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讨逆”诏书惊呆了。虽然之前关于北疆的流言甚嚣尘上,但谁也没想到,局势竟会急转直下,发展到刀兵相见、公然讨伐的地步!
……
北疆,平北王府。
《讨逆诏》的抄本被快马送至林枫案头。看着那一个个充满杀伐之气的字眼,书房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王爷,王振这是要赶尽杀绝了!”马奎须发皆张,怒目圆睁,“什么狗屁讨逆诏!分明是那阉贼假传圣旨!末将请命,愿为前锋,必叫那朱永有来无回!”
孙世安则要冷静得多,但眉宇间的忧色更重:“王爷,诏书一下,我们便彻底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虽说是王振构陷,但名义上,我们已成了‘逆贼’。此举,恐失天下士民之大义啊。且四方兵马合围,我军虽勇,但兵力、粮草终究有限,久守必失。”
林枫缓缓放下诏书,脸上并无惊慌,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那些即将压向北疆的军事标记。
“大义?”林枫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什么是大义?是任由权阉祸乱朝纲,构陷忠良,自毁长城,坐视边关糜烂,百姓流离,才是大义吗?我北疆军民,保境安民,开拓进取,何罪之有?王振代表不了朝廷,更代表不了大义!”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王振以为凭借一纸诏书,就能让我们束手就擒,就能让北疆军民离心离德?他大错特错!这道诏书,对我们而言,是危机,也是契机!”
“契机?”孙世安不解。
“正是!”林枫斩钉截铁地道,“此前我们与王振争斗,终究隔着一层‘朝廷法度’的面纱,许多事做起来束手束脚,天下人也多持观望。如今,他既然撕破脸,以‘逆贼’之名相扣,那我们也无需再有任何顾忌!这道诏书,正好可以让北疆乃至天下所有被王振压迫、所有心向光明之士看清楚,是谁在倒行逆施,是谁在逼迫忠良!这将迫使所有人做出选择!”
他开始下达一系列比之前更为果断,也更具攻击性的命令:
“第一,将此《讨逆诏》与我之前的《陈情告天下书》并列,大量刊印,散发北疆全境及一切可能传播的区域!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道‘讨逆诏’是在何等荒谬的罪名下发出的!我们要占据道义的制高点,哪怕这个制高点在王振把持的朝堂看来是‘叛逆’!”
“第二,发布《北疆告天下军民书》!宣布北疆即日起,实行‘自保’,一切军政事务,暂由北疆平北王府统辖,直至朝中奸佞清除!”
“第三,军事上,任命马奎为前军大都督,统辖所有边境防务,依据险要,构筑防线,采取‘御敌于门外,歼敌于阵前’的策略,绝不轻易放弃一寸土地!同时,组建敌后游击营,潜入宣府、大同等地,袭扰其后勤,散布真相,动摇其军心!”
“第四,外交上,加大与朝鲜、女真乃至漠南蒙古中较为友善部落的联系,确保我们的侧翼安全,并尽可能获取外部资源。”
“第五,内部,宣布北疆进入‘战时管制’状态,一切资源优先供应军需,实行更严格的配给制度,同时加大海上贸易力度,确保生命线畅通!告诉所有军民,我们是在为生存而战,为公道而战!”
这一系列举措,清晰地表明了林枫的态度——绝不屈服,抗争到底!并且,他巧妙地将自己的定位从“叛逆”转换成了“被迫自保、清君侧”的忠臣,虽然风险巨大,却也最大限度地争取了政治上的主动和内部民心的凝聚。
就在北疆紧锣密鼓地备战,天下目光聚焦于这场即将爆发的内战之时,深宫之中,却发生了一件足以影响整个局势走向的变故。
久病缠身的皇帝,因连日来的惊怒交加,病情骤然加重,竟于一个深夜,呕血不止,陷入昏迷!太医院所有太医束手无策,宫中乱作一团。
王振闻讯,大惊失色,第一时间封锁了宫禁消息,严禁任何人泄露皇帝病危的情况。他深知,皇帝若在此时驾崩,而太子年幼,且明显对自己已有疏离之意,他的权势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甚至可能瞬间崩塌。他必须利用皇帝尚存的一口气,尽快平定北疆,稳固自己的地位!
然而,皇帝病危的消息,还是通过商辂秘密安排的渠道,传到了东宫太子朱见深的耳中。
年仅十几岁的太子,在听闻父皇呕血昏迷的噩耗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屏退左右,独自在殿中待了很久。当他再次走出来时,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决绝。
他召来商辂,只问了一句话:“商师傅,若……若有非常之时,学生当如何自处?又如何……保全这大明江山?”
帝星晦暗,国本动摇。北疆的战火尚未点燃,京城的权力核心,却已先一步迎来了决定命运的惊涛骇浪。平北王林枫与权阉王振的生死对决,因皇帝的突然病危,被赋予了更加复杂而危急的变数。天下的命运,仿佛悬于一根即将崩断的丝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