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既下,北疆这架精密的战争机器便开始了无声而高效的运转。接下来的数日,镇海堡内外弥漫着一种隐而不发的肃杀。郑沧亲率五艘完成改装、各搭载两门“镇海”炮的劈浪舰,以及数艘轻捷的快船,在一个浓雾弥漫的黎明,如同幽灵般悄然驶离母港,桅灯尽熄,帆影低垂,迅速融入茫茫海雾之中。与此同时,周莽则精选了三百名最悍勇、技艺最精熟的士卒与炮手,将两门最为沉重的“镇海”炮小心拆解,由骡马驮载,辅以人力,借着夜色与复杂地形的掩护,沿着崎岖隐秘的沿海小路,向着预定的“鬼牙礁”区域进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秘密迂回。
林枫坐镇中枢,表面依旧处理着日常政务,批阅着仿佛永无止境的文书,但只有贴身侍从才能察觉到,王爷独处时,凝视南方海图的时间越来越长,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频率,也透露出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赵清雪感知着这份无形的重压,她不再多言,只是将书房与寝殿内的“清宁”香更换得愈发勤勉,那清幽的香气仿佛成了对抗外界狂风恶浪的一道无形屏障。
五日后,津门外海,天光晦暗,海风带着咸腥与不祥的气息。
郑沧的“诱饵”舰队,如同小心翼翼徘徊在猛兽巢穴旁的猎犬,终于与目标遭遇——三艘正在执行巡逻与威慑任务的西洋二级战列舰。那如同移动城堡般的庞大舰身,林立的炮窗,以及船首雕刻的狰狞海怪,无不彰显着其无可匹敌的武力与傲慢。
几乎在发现北疆舰队的瞬间,西洋战舰便如嗅到血腥的鲨鱼,毫不犹豫地调整风帆,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过来,意图凭借绝对的实力将其碾碎。
“各舰听令!按预定方案,弩炮零星还击,‘镇海’炮装填实心弹,示弱射击!保持距离,向鬼牙礁方向,转舵撤退!”郑沧屹立旗舰“镇远”号船头,声音通过传声筒清晰地下达至每一艘战舰。他面色冷峻,目光死死锁定着迫近的巨舰,计算着每一步的距离与时机。
北疆舰队依令而行,稀疏的弩箭和几枚刻意控制装药、威力大减的“镇海”炮弹,有气无力地射向敌舰,落在舰船周围,激起零星的水柱。随即,整个舰队仿佛受惊的鱼群,慌乱地调转航向,帆索急响,向着那片被标注为航海禁区的“鬼牙礁”海域,“狼狈”逃窜。
西洋舰队的指挥官站在高大的艉楼上,举着单筒望远镜,嘴角撇过一丝轻蔑的冷笑。“东方人的玩具!”他放下望远镜,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拉丁语对副官下令,“全速追击!让这些黄皮猴子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海军!注意保持阵型,别让领头的那几艘‘小舢板’跑丢了!”贪婪与轻敌,让他完全忽略了海图上那片密集的礁石警告符号,以及北疆舰队那看似慌乱、实则始终保持着某种引导性的航迹。
一场力量悬殊的死亡追逐,在北方冰冷的海面上激烈上演。北疆舰船凭借其相对小巧的体型和对附近水道的谙熟,如同灵活的海燕,在波涛间穿梭,始终与身后喷吐着浓烟、不断发出威慑性炮击的巨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危险距离。炮弹呼啸着掠过船舷,激起冲天的水柱,猛烈地冲击着舰身,木屑纷飞。每一刻,都有将士在炮火中倒下,鲜血染红了甲板,但幸存者依旧咬牙坚持着各自的岗位,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越来越近、如同魔鬼利齿般嶙峋的礁石群——鬼牙礁。
当冲在最前方的西洋先导舰,以其巨大的舰身蛮横地闯入这片暗流湍急、水道陡然收窄的凶险水域时,船底与隐藏的暗礁发生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航速骤然减缓。
就是现在!
郑沧眼中精光爆射,一直压抑着的战意与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他一把抢过传声筒,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全军听令!死战就在此刻!转舵!所有炮窗打开!目标,敌先导舰水线!‘镇海’炮,齐射!”
呜——!凄厉的海螺号角声压过了炮火与风浪!
五艘劈浪舰几乎在同一时刻,展现出了与之前“溃逃”截然不同的悍勇,它们猛地调转船头,侧舷炮窗瞬间洞开,露出了早已蓄势待发的“镇海”炮那黑洞洞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炮口!
“轰!轰!轰!轰!轰——!”
十门“镇海”炮第一次在海战中发出属于自己的、充满愤怒与力量的咆哮!沉重的实心铁弹撕裂空气,带着复仇的火焰,以惊人的精准度,狠狠地砸向了因航道狭窄而行动迟缓、侧舷暴露无遗的西洋先导舰!
近距离的直射,威力恐怖!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漫天飞溅的木屑,西洋先导舰的侧舷瞬间被开了数个触目惊心的大洞,冰冷的海水如同决堤般疯狂涌入,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船上的水手惊恐的嚎叫声甚至压过了火炮的轰鸣!
几乎就在海上炮火响起的同时,“鬼牙礁”一侧陡峭的悬崖之上,伪装被猛地掀开,露出了周莽和他身后那两门如同洪荒巨兽般蹲踞的重炮!
“装填完毕!”炮手嘶声汇报,脸上混合着硝烟、汗水与极度的亢奋。
周莽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他亲自操炮,通过简陋却有效的瞄准具,死死锁定了那艘体型最为庞大、悬挂着指挥官旗帜的西洋旗舰!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甲板上那些惊慌失措奔跑的人影。
“瞄准那狗娘养的桅杆!给老子轰碎它!”周莽目眦欲裂,猛地拉动了火绳!
“轰!!!”
一声远比舰炮更加沉闷、更加狂暴,仿佛能撕裂苍穹的巨响,在悬崖峭壁间猛烈回荡!巨大的后坐力让沉重的炮身猛地向后一挫,激起漫天尘土。一枚特制的重型炮弹,如同来自死神的请柬,划破长空,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呼啸,以一条近乎完美的弹道,精准无比地命中了西洋旗舰那高耸的主桅杆底部!
“咔嚓——轰隆!”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清晰可闻,巨大的主桅杆如同被伐倒的巨树,带着缆绳和风帆,发出绝望的呻吟,轰然砸向甲板!木屑、碎片与人体四处飞溅,瞬间引发了一片混乱与冲天而起的烈焰!
这来自陆地的、完全出乎意料的致命一击,彻底打懵了不可一世的西洋舰队!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在这荒无人烟的绝壁之上,为何会隐藏着如此恐怖的重火力!
“敌袭!岸防炮!是岸防炮!”西洋旗舰上一片鬼哭狼嚎,指挥官被部下从倒塌的桅杆废墟中拖出,满脸是血,惊恐万状地嘶吼着,“反击!所有火炮,向岸上射击!快!”
然而,失去了主桅动力、又在狭窄水道中挤作一团、陷入混乱的舰队,几乎成了固定靶。郑沧指挥着剩下的四艘劈浪舰,如同悍不畏死的群狼,死死缠住另外两艘试图转向逃离的西洋战舰,近距离的炮战惨烈到了极致。炮弹你来我往,一艘劈浪舰被击中弹药库,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瞬间化作一团火球,缓缓沉入冰冷的海水,英勇的北疆水兵无一生还。
但此刻,没有人退缩!周莽的陆炮阵地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炮手们冒着敌方零星还击的炮火,拼命地清理炮膛,重新装填,调整射角。又一发致命的炮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命中了一艘西洋战舰的尾部舵楼,使其彻底失去了转向能力。另一艘则被连续命中船身,燃起的熊熊大火映红了昏暗的海面。
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夕阳西沉。当最后一抹残阳如同血染般泼洒在波涛之上时,这片被称为“鬼牙礁”的海域,已化为人间炼狱。一艘西洋二级战列舰彻底沉没,只留下海面上翻滚的油污和碎片;另外两艘则冒着滚滚浓烟,凄惨地搁浅在狰狞的礁石之上,船身倾斜,火焰吞噬着曾经骄傲的帆缆。海面上漂浮着残破的木板、杂物和双方将士的遗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血腥和焦糊味。
北疆水师付出了沉没一艘、重伤两艘、两百余名优秀儿郎血洒海疆的惨重代价。
郑沧站在满是弹孔与血迹、摇摇欲坠的“镇远”号甲板上,望着这片被烈焰与鲜血染红的海域,望着那些依旧在燃烧的敌舰残骸,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这不是欢庆的时刻,这是用巨大牺牲换来的、带着刻骨悲怆的胜利。但他知道,北疆最危险的命门,被他们以决死的勇气,硬生生地扛住了,并且,掰断了敌人最锋利的几颗獠牙!
消息传回,举世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