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据点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凝固。墨月盘膝坐于玉榻之上,周身混沌灵气如温顺的溪流,滋养着她千疮百孔的肉身。肩头那被圣主之力侵蚀的伤口,黑气已驱散大半,新生的血肉缓慢蠕动,带来细微的麻痒,却远不及心口那万载玄冰般的空洞与刺痛。
她闭着双眼,面容平静无波,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唯有那一头刺目的雪白长发,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历的滔天巨恸。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话事人的凝重,据点内往来人员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乃至域外战场隐约传来的能量震荡,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而不真切。
她的意识,沉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静”。
这不是空无一物的死寂,而是风暴过后,万物凋零,唯余绝对冰冷的“静”。在这片“静”中,小仙仙最后那带着哭腔却又努力轻松的诀别声,一遍遍回响,清晰得如同昨日。
“不要难过呀……宿主……”
“能陪着你……保护你最后一次……小仙仙……真的很开心……”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在她早已破碎的心上反复刮擦。痛吗?痛彻心扉。但那极致的痛苦,并未让她沉沦,反而被这无边无际的“静”冻结、沉淀,化作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硬的东西——恨。
不是歇斯底里的仇恨,而是一种冰冷彻骨、融入骨髓、与灵魂同在的绝对意志。恨放逐圣主的赶尽杀绝,恨时溯之主的幕后操控,更恨……自己的无力。若非实力不济,何需小仙仙以“性命”相护?
这恨意,并未让她疯狂,反而让她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冰冷。
她开始回溯那斩出睥睨一剑的瞬间。
圣主之瞳的威压,如同整个宇宙倾覆而下,要将她的意志、她的存在彻底碾碎。在那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技巧、任何神通都显得苍白可笑。生死一线间,她忘却了《太初归一剑诀》的所有招式,忘却了得失,忘却了恐惧,甚至忘却了“我”之形骸。
唯有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不甘与反抗!是一股“凭什么由你来定义我”的狂傲!是一股纵是螳臂当车,也要向这至高存在挥剑的决绝!
那并非招式,而是心境,是意志,是超越了有形之“术”,直指无形之“道”的——境!
睥睨之境。
初悟时,她只知其意,是凌驾,是反抗,是不屈。
如今,在这心死成灰、唯余恨意与冰冷的“静”中,她对这“睥睨”有了更深的理解。
睥睨,并非蔑视万物,而是超越了对万物的依附与恐惧。
不再被情感左右,不再被规则束缚,不再被强权定义。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念俱灰,反照本真。
小仙仙的逝去,带走了她作为“人”的最后一丝软弱与牵绊,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这条路的本质——绝对的孤独,与绝对的力量。
唯有自身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斩断一切枷锁,定义自身规则,才能真正守护想守护的,斩杀该斩杀的。否则,所有的温情,所有的羁绊,最终都可能成为被敌人利用的弱点,成为亲眼目睹重要之物消散却无能为力的痛楚。
她的道心,在这极致的悲痛与恨意淬炼下,如同被投入冰渊的玄铁,祛除了最后一丝杂质,变得前所未有的坚硬、冰冷、纯粹。
那“睥睨之境”不再仅仅是一式剑招的雏形,开始融入她的血脉,她的神魂,成为了她存在的一部分。她感觉自己的意志仿佛能够穿透这据点的壁垒,与外界那冰冷、残酷、弱肉强食的域外战场法则隐隐共鸣。
她不再仅仅是想“反抗”圣主,而是开始以一种更加超然、更加冰冷的视角,去“审视”这片战场,审视放逐之地,审视那背后的时溯之主。
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并非力量本身,而是运用力量、乃至定义规则的意志与心境。
她,墨月,将以这满头白发为誓,以心中冰封的恨意为火,以这新生的睥睨之境为凭,踏上一条真正独属于她的、冰冷而孤独的至尊之路。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湖泊,不起波澜。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冰层之下,隐藏着足以焚尽星辰、冻结时空的决绝与力量。
她起身,雪发如瀑垂落。活动了一下手脚,伤势虽未痊愈,但已不影响行动。她走到据点边缘,望向外面那永恒混乱的域外虚空。
话事人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却孤寂的背影,以及那刺目的白发,心中复杂难言。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墨月,与昏迷前又不同了。少了些许刚刚突破时的锐利锋芒,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沉淀。就像……一柄收入万年玄冰鞘中的绝世神兵,锋芒内敛,却更加危险。
“接下来,有何打算?”话事人问道。
墨月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修炼,恢复。”
“然后……”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中,似有无形的剑意一闪而逝,
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做他们不想看到的事。
直到,我能亲自去‘拜访’那位圣主,和时溯之主为止。
平静的话语下,是滔天的恨意与已然生根发芽的、凌驾一切的睥睨之心。
风暴,将在她恢复之后,以更加猛烈的方式,席卷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