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东市的“云锦记”绸缎庄门前停下。与在百花园和八仙楼引起的轰动相比,此处的反应显得克制许多。来往于此的多是各家女眷,早已见惯了美人华服。然而,当梁岁岁这一行容貌气度皆是不凡的年轻人出现,尤其是被卫家公子小姐们簇拥着、面生的梁岁岁时,依旧引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那是卫家的小姐们,中间那位是……?”
“瞧着面生,这通身的气派,怕不是寻常人家。”
“看她那身樱草黄的裙子,料子是极好的‘云雾绡’,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
“云锦记”门面开阔,装潢典雅。前厅设有供客人休息的坐席,此时已坐了几位陪同女眷前来的男子。卫琛、卫珩几人显然是此间常客,轻车熟路地对迎上来的女掌事交代了几句“带表小姐好好看看,新到的料子都取来”,便与卫瑾、卫珏一同走向休息区,自有伶俐的伙计奉上香茗点心。
梁岁岁则随着卫瑶、卫琳,在女掌事的殷勤引路下,步入内间。相较于上午百花园的纷扰,此间果然清静雅致许多。只见满目琳琅,各色绸缎、锦缎、纱罗如流水般陈列,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柔和华贵的光泽。女掌事口齿伶俐,介绍着各种料子的产地、工艺和时新花样。
梁岁岁本就喜爱这些精美之物,看得兴致勃勃,指尖拂过光滑的缎面、轻软的薄纱,最终挑中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一匹霞光粉的云锦,还有一匹绣着缠枝玉兰的月白底苏绣料子。
待她们挑好料子回到前厅准备结账时,恰逢另一行人也从另一侧的雅间出来。为首的小姐身着浅紫色绣玉兰长裙,容貌清丽,气质温婉娴静,行动间姿态优雅。
卫瑶一见,立刻笑着迎了上去,熟稔地打招呼:“苏姐姐,你也来选料子?”
那紫衣小姐见到卫瑶等人,也露出温婉的笑容,目光在掠过被卫家姐妹护在中间的梁岁岁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卫琳在一旁小声对梁岁岁道:“岁岁,这位是安国公府的二小姐,苏婉月姐姐。”
梁岁岁心中了然,原来这位就是哥哥的议亲对象。她依着礼数,微笑着向苏婉月颔首致意。苏婉月也礼貌地回以一笑,目光温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却并不令人反感。
双方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今日天气甚好”、“也来选料子”之类的客套话。卫家兄弟也过来与苏婉月见了礼。气氛融洽但短暂,双方都无意深谈,结完账后,便客气地道别,一行人出门前往不远处的“珍宝斋”。
与此同时,“珍宝斋”内,萧煜正对着一盘琳琅满目的首饰发愁。他拿着支金镶玉的步摇,又看看旁边一套红宝石头面,剑眉微蹙,问身旁的掌柜:“这个……是不是太华丽了些?我娘会不会觉得俗气?那个又是不是太素了?”
掌柜的赔着笑,耐心解释。详细介绍着每一件作品的匠心独运之处,什么“累丝镶嵌”、“点翠珐琅”,听得萧煜一个头四个大。皇甫凛则负手站在一旁,面色平淡,目光扫过那些珠光宝气的饰品,看不出喜怒,显然也对女子首饰不甚精通。钱多多更是早已溜到一旁,研究起店里用来待客的点心是否划算。
正在萧煜纠结万分之际,门口传来伙计一声格外热情响亮的招呼:“卫公子,卫小姐,您们来啦!快里面请!”
萧煜闻声回头,恰看见梁岁岁一行人踏入店中。他眼中瞬间闪过惊喜的光芒,如同见了救星,也顾不上礼节,立刻扬起笑容,几步便迎了上去,拱手道:“哎呀,真是巧了!卫家妹妹们,梁小姐,你们来得正好!”
没想到会在此处又遇上他们,尤其是感受到那道来自萧煜身后、玄衣男子身上若有若无的冷冽视线。她神色不变,微微福了一礼:“萧世子。”
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卫家兄妹微怔。萧煜却毫不客气,指着那堆首饰苦着脸道:“我们几个大男人,实在是不懂这些钗环首饰的门道,正愁不知该如何为家中长辈挑选。梁小姐,几位妹妹眼光定然是极好的,可否劳烦帮忙参详参详?萧某感激不尽!”
他态度恳切,又搬出了为母亲挑选礼物的大旗,让人难以拒绝。卫琛等人虽觉得有些突兀,但也不好驳了萧世子的面子。
卫瑾看着这满室珠光,提议道:“我们对这些也不甚精通,不如我们几个去对面的茶楼坐坐,等妹妹们挑选完毕?”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在场所有男性的一致同意,除了(萧煜与皇甫凛)。于是,几位公子哥便转移去了对面茶楼。
店内顿时清静了不少,只剩下几位小姐和……被迫留下的萧煜与皇甫凛。萧煜如释重负,连忙请梁岁岁和卫瑶、卫琳上前。掌柜的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重新介绍起来。
梁岁岁既答应了帮忙,便也认真起来。她目光扫过那些首饰,并未多看那些过于华丽炫目的,而是指向一套点翠海棠花头面,对萧煜道:“萧世子为母亲赔罪,心意最重。这套点翠海棠,色泽雅致,花型灵动不俗,既显贵重又不失雅趣,永靖侯夫人气质雍容,佩戴此物应当相得益彰。”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点评精准,顿时让萧煜豁然开朗。萧煜本就是洒脱性子,见梁岁岁并不扭捏,谈吐不凡,更是心生好感,之前的些许恭敬消散,言语间也热络起来,笑着赞道:“梁小姐好眼光!听你这么一说,果然比我自己瞎挑强多了!”
他又看向皇甫凛面前的展示的一堆首饰,笑道:“还有凛……呃,七殿下,也要为贵妃娘娘挑选生辰礼,贵妃娘娘吩咐要宫外的新奇式样,梁小姐再帮忙看看?”
梁岁岁微微颔首,目光在柜台逡巡,最终落在一支设计极为巧妙的累丝嵌珍珠金蝶恋花步摇上,那蝴蝶翅膀薄如蝉翼,随着角度变换流光溢彩。“此物工艺精湛,灵动非凡,且珍珠温润,不似寻常金器那般夺目,更显匠心与品味,或合贵妃娘娘心意。”
萧煜抚掌笑道:“妙!就依梁小姐所言!”
就在店内气氛融洽,几人就着首饰低声交谈之时,门口珠帘再次被掀起,一道温柔似水,却自带一股无形气场的声音响起:
“掌柜的,前几日我订的那支东珠步摇可到了?”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位身着雪青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少女,在几位衣着华贵的世家小姐簇拥下,缓步而入。
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容貌极美,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肌肤吹弹可破,堪称绝色。她身姿婀娜,步履从容,周身散发着一种清冷又高贵的气场。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气息内敛而沉凝,显然修为已至炼气后期,是帝都女子中名副其实的佼佼者。
她目光在店内一扫,先是落在萧煜身上,露出一抹得体而温柔的浅笑:“萧世子。”随即,她的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梁岁岁身上。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惊艳,随即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她脸上依旧带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语气轻柔:
“这位妹妹面生得紧,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千金?竟生得如此……玉貌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