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麻子以前也得罪过你?”江步月眉头微蹙,臂间的竹篮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江步月算是对望朝这个人有了深度的了解。
这个人虽然毒舌、腹黑,但确是实打实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五好青年,遵纪守法、尊老爱幼、心地善良,乐观上进。
他会给独居老人送柴火,见到队里的孤儿也会想法给他们塞口粮。
就连李有财栽赃诬陷他,害得他差点背锅蹲篱笆子,他想的都只是把人套麻袋胖揍一顿。
王麻子虽说嘴臭,还拎着镰刀犯浑,但被她拦下来胖揍了一顿,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下场。
“哼!这就是现世报。”望朝转过身看着江步月,草茎在齿间晃悠,“王麻子就是个没良心的,他爹妈早年被洪水冲走了,是他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去年雪灾,大队部组织大家匀了些柴火给有困难的老人,结果我前脚把柴火送过去,王麻子后脚就把柴火搬他自个儿屋去了,可怜那老太太,愣是窝在冷炕上活活冻死。”
他拳头捏得咯吱响,继续说道:“最恶心的是,他为了脱罪,竟然睁眼说瞎话,说是我昧了大家的柴火才导致他奶冻死,要不是我一路往返有不少乡亲看见,为我作证,这黑锅我可就背定了。
都说事不过三,王麻子害死他奶,泼我脏水,现在还敢当我面蛐蛐我媳妇,我送他张农场一轮游的票还便宜他了。”
江步月默默点头。
望朝还是太善良了,换做是她,早就送王麻子去地下给老太太赔罪了。
也别说她小题大做。
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就是“法”,谁拳头硬谁就有绝对的话语权。
别人都骑到脖子上拉屎了,再不反击,就是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是软柿子。
不过现在既然重生到这,她也懂得入乡随俗,要收拾人,就得玩阴的,悄咪咪把人办了,还得让对方找不着把柄!
望朝见媳妇认同他,走路步子都轻快了不少,棉袄袖子甩得老高,一会儿用脚尖踢飞块带冰碴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路边沟渠,惊起几只麻雀。
一会儿突然蹦起来,伸手去够树梢上挂着的枯叶,脚尖点地像只蹦跶的蚂蚱。
路过歪脖子槐树时,又蹲下身扒拉草丛,捡了根树枝在手里耍弄,嘴里还嘟嘟囔囔哼着不知道哪个年代的曲子。
江步月挎着竹篮跟在五步开外,看着男人一会儿戳蚂蚁窝,一会儿追着飘飞的枯叶跑,忍不住在心里发笑。
这装疯卖傻的架势,任谁看了都得信他是个实心傻的。
偶尔露出点精明相,别人还反而要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刚穿过来的时候,她不就是这么被忽悠过去的吗?
不过她是真佩服这个男人,怎么做到随时随地大小演的?
至少她做不到,演戏太累了。
上辈子为了生存,她昼伏夜出,在尸身血海里摸爬滚打,在丧尸嘴里惊险逃生,在城市废墟里“屎里淘金”,跟幸存者们斗智斗勇,连睡个囫囵觉都得睁着半只眼。
现在她重生了,换了个时代,本以为能捧个搪瓷缸子晒太阳,谁成想还是得绷紧了神经装疯卖傻,整天蹦蹦跳跳的,连话都不能好好说。
要躺平怎么就这么难呢?
上辈子跟丧尸斗,这辈子跟人精斗,难道她天生劳碌命?!
江步月欲哭无泪,只能化悲愤为力气,埋头赶路。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男声:“你要是实在憋不住,明儿咱就去后山采把草,到时候你就地一晕,就说你误打误撞吃了解药,脑子突然灵光了。”
江步月脚步一顿,眼睛闪着亮光。
对啊!
原主就是在山里吃错草药,才变成了疯子,那她也可以用这个当理由,把自己变“正常”。
“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啊,恢复正常是要下地干活的。”望朝大手一挥,入目就是漫无边际的玉米地,“春耕夏耘秋收,到时候请假可不容易。”
江步月斜睨他:“我听说其他大队有什么缝纫组、玻璃厂砖厂,咱向阳红大队咋啥都没有?”
望朝挠了挠头:“老支书是个胆小篓子,怕办厂子犯了‘资本主义尾巴’的忌讳,整天畏手畏脚的,咱大队劳力也只能全拴在地里。”
他说话时眼睛滴溜溜转,突然往江步月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不过你别犯愁,等开了春我去公社转转,保不齐能给你踅摸个临时工的差事。”
江步月提着竹篮的手顿了顿,眼尾扫过男人信誓旦旦的脸。
这年头找工作比在石缝里抠粮食还难,哪个单位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钱有人脉的都得等个时机。
怎么到望朝嘴里,找工作比上山薅野菜还容易?
江步月这样想着,却也没有开口打击男人的自信心,说不定人家就是有门路呢?
毕竟人家比她先来好几年,前世还是个事业有成的大学生。
“成,那就等开春再说。”江步月把竹篮晃得哗啦响,“快走快走,再磨蹭下去,牛肉该被抢光了!”
方才还拧着的眉头瞬间舒展,望朝见她眉眼弯弯由阴转晴的模样,咧着嘴跟在身后直乐呵,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过江步月的忧虑实在有点多余,等他们赶到隔壁大队的时候,晒谷场围了不少人,可凑近一看,硕大的牛也就少了一两斤肉。
敢情全是看热闹的!
望朝拉着江步月的衣袖挤到木案板前,龇着牙冲卖肉的老王头笑出两排白牙:“王叔!给俺割肉!”
他大手往牛身上一拍,震得挂着的肉晃悠起来,牛柳、吊龙、里脊各来一斤,还割了块牛腩。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部位讲究,除了肉就是骨,一斤牛肉7毛2,比猪肉还便宜,关键还不要票。
江步月毫不怀疑,要不是这么多人围观着,望朝能把整头牛买下来。
围观的婆娘汉子们不懂啥叫牛柳吊龙,只瞅见望朝往竹篮里塞了四大块肉。
老会计拨拉着算盘珠子报数:“一共两块八毛八。”
话音刚落,扎羊角辫的丫头掰着冻红的手指头喊:“娘诶!他买了五斤肉!”
“丫头咋算的,那是四斤。”后排有个豁牙老汉戳着拐杖,“还真是个傻的,有这钱还不如买点猪肉,这老柴肉有啥嚼头……”
“张老四!”隔壁大队的林大队长叼着烟袋锅子走来,听见这话照他肩膀就是一巴掌,“不会说话就把嘴缝上!”
他瞪了眼张老汉,又堆起笑望向朝,“朝娃子真敞亮!”
牛是大队的公有财产,卖肉钱要入集体账,林大队长正愁没人买呢,瞅见望朝这冤大头,眼尾笑出褶子。
哪成想望朝付了钱,突然指着案板底下的牛骨头堆傻笑:“王叔!我还要那些!”
“啥?”老王头握着砍刀的手停在半空,案板下堆着的碎骨头上还挂着血丝,全是剔完肉剩下的。
围观群众哄地笑开了,一个老婶拍着大腿喊:“望朝你个傻子!要那玩意儿干啥?喂狗都嫌硌牙!”
望朝却蹲下身,抓起块带髓的筒骨往江步月手上的竹篮里塞,口水差点流到衣襟上:“熬汤!给我媳妇儿补补!”
“那骨头能熬出啥汤?”张老汉疑惑。
“你懂个球!”王大队长瞪他,“猪骨能熬,牛骨咋不能熬?”
众人一想,有道理啊,反正都有肉味。
“俺也要牛骨!”方才数手指头的丫头突然喊,“回家给俺娘熬汤!”
这一喊不要紧,几个婆娘立刻围到骨头堆前:“给俺来一根!”
王大队长没想到望朝这傻子竟带起了卖骨头的生意,笑得烟袋锅子都快掉了,冲老王头喊道:“快!给乡亲们称骨头!一毛钱一斤!”
张老汉看着婆娘媳妇们抢骨头的热闹劲,吧嗒着没牙的嘴直后悔。
望朝和江步月对视一眼,安安静静退出人群。
他们才不是要炖汤呢,他们是要回去敲骨吸髓,那才是牛骨的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