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老倌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那双惯常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江寒,仿佛要穿透这重伤青年的皮囊,看清其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
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一如陈老倌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气氛凝滞。
良久,陈老倌眼中的锐利缓缓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惊疑、审视,以及一丝几乎不敢升起的、渺茫的希望。
他缓缓将烟袋在鞋底磕了磕,灰烬簌簌落下。
“后生,”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老夫的身体,自己清楚。”
他没有直接拒绝,但话语里的质疑和谨慎显而易见。
这暗疾纠缠他大半生,如同跗骨之蛆,耗尽了他无数心血,连师门长辈都束手无策,他早已不抱希望。
如今一个来历不明、自身都难保的年轻人突然说能治,他第一反应绝非惊喜,而是深深的怀疑。
江寒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压下胸口因说话而引动的隐痛,神色平静而坦诚:
“晚辈不敢妄言。老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晚辈绝非信口开河、以怨报德之徒。
晚辈虽重伤在身,但于医道一途,确有几分浅见。
若老先生信得过,容晚辈仔细探查一番,再下论断不迟。”
他的目光清澈而真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自信,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对自身领域绝对掌控的笃定。
陈老倌沉默地看着他,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虚浮和夸大,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从容。
他忽然想起这几日为这年轻人疗伤时感受到的那股奇异生机,以及他能一眼道破“烧山火”针法的眼力……
或许……或许真有万一的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在他早已枯寂的心田里滋生蔓延。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烟袋随手放在桌上,走到炕边:
“好。老夫便让你一试。需要老夫如何配合?”
“老先生只需放松即可。”
江寒微微颔首,“晚辈此刻行动不便,可否请老先生取一根丝线过来?”
“丝线?”
陈老倌一怔,随即眼中再次掠过惊色,“你要用……悬丝诊脉?”
悬丝诊脉,乃是中医诊术中传说中的至高境界,仅凭一根丝线传递的细微波动,便能洞察患者体内气血运行、病灶所在,非医道圣手绝难做到!
此法对施术者的感知力和控制力要求极高,早已失传多年!
这年轻人竟然提出要用此法?
在他自身重伤未愈的情况下?
江寒轻轻点头:“力有未逮,只能取巧,让老先生见笑了。”
陈老倌深深看了江寒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从阿秀做针线活的笸箩里取来一根红色的丝线,递给江寒。
江寒接过丝线,手指看似随意地一捻一弹,丝线的一端便如同有了生命般,轻巧地缠在了陈老倌的手腕寸关尺处,另一端则握在江寒指尖。
他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将所有残存的神识之力,尽数凝聚于那根纤细的丝线之上。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重伤垂死的青年,仿佛又回到了仙界,成为了那位执掌生死、洞悉幽冥的九玄医圣。
尽管神力万不存一,但那份境界和眼力仍在。
丝线,成为了他神识的延伸。
陈老倌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凝练的神识力量,顺着丝线悄然探入他的体内。
那力量带着一种温和的生机,如同初春的阳光,小心翼翼地游走在他的经脉之间。
时间一点点过去。
江寒的眉头微微蹙起,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显然,这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消耗极大。
陈老倌体内的状况,通过丝线,清晰地反馈到江寒的识海之中。
情况比他之前粗略感知的还要复杂和严重得多!
陈老倌的根基确实雄厚,化境中期的修为做不得假,丹田气海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本应源源不断地产生磅礴的内息。
但此刻,这熔炉却布满了细微的裂痕,被一种极其阴寒歹毒、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异种气劲所封印、侵蚀着!
那异种气劲并非单纯盘踞,而是如同活物般,与陈老倌自身的经脉、甚至部分神魂都纠缠在了一起,不断地吞噬着他的生机和内力,转化为维持自身存在的养料。
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遵循着某种诡异的规律缓缓运转,每一次运转,都会对陈老倌的根基造成一丝不可逆的损伤。
这手法,阴毒、刁钻、高明!
绝非寻常武者所能为!
更像是一种……邪修的手段!
而且施术者的修为,当年恐怕远在陈老倌之上!
更让江寒心惊的是,这异种气劲的气息,与他所中的天魔摧心掌力,以及他感知中潜伏在都市下的“暗灵会”的那种阴冷邪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核心本源的那种“掠夺”、“侵蚀”、“毁灭”的特质,如出一辙!
难道……陈老倌的伤,也与那“暗灵会”有关?
江寒的神识继续深入探查,掠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疤,最终在那阴寒气劲的核心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被死死封锁住的……灼热印记。
那印记属于陈老倌本身,是其“离火内息”的本源,被阴寒气劲镇压至今,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息。
半晌,江寒缓缓睁开了眼睛,松开了手中的丝线,长长地吁出了一口带着疲惫的浊气。
“如何?”
陈老倌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尽管不抱希望,但当真正面临论断时,多年沉寂的心湖终究还是起了波澜。
江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恢复精力。
他看向陈老倌,眼神凝重而带着一丝了然。
“老先生,”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您这伤,并非普通暗伤。
乃是至少十五年前,被一位修为远超于您、功法属性极阴至寒的高手,以某种歹毒秘术所伤。
那一击不仅重创了您的丹田根基,更将一股极其阴寒的异种真气打入您体内,此气如附骨之疽,与您的经脉、甚至部分神魂纠缠,不断吞噬您的生机与内力以维持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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