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声如同一缕来自亘古的青烟，缥缈、空灵，却又带着一股足以让铁石心肠都为之融化的彻骨悲伤。
它在死寂的灰色天地间回荡，仿佛在为一个早已逝去的伟大文明，吟唱着最后的挽歌。
“是……是歌声？”
“这里……还有活物？”
幸存的虎卫军们，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警惕。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戈矛，组成了一个更加紧密的防御阵型。
在这片连风都带着死亡气息的死寂大陆上，任何活物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未知的危险。
地精商人吉格斯，更是吓得一个哆嗦，他下意识地就想往楚泽的身后躲，嘴里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幽灵……一定是幽灵！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在唱歌！”
然而，与所有人的紧张和恐惧不同。
楚泽的脸上，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去听那歌声中的悲伤，也没有去分辨那歌声的来源。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腰间那个正在散发着微弱血色光芒的黑色锦囊之上。
那颗属于白霜的修罗核心，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第一次对外界的事物，产生了反应。
那是一种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共鸣。
仿佛远方那悲伤的歌声，就是一首为它而谱写的摇篮曲。
又或者说，那歌声的源头，与白霜，与那个神秘的天人文明，与那个名为神之战士的疯狂计划，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认知，让楚泽那颗因为失去力量而变得冰冷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想起了白霜在临终前，那凄美而又满足的微笑。
想起了自己在那座冰棺前，立下的那个沉重誓言。
“朕会让你以一个真正生灵的身份，再次站在我的面前。”
或许，解开所有谜团，让她真正归来的钥匙，就在那歌声的源头。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被点燃的火种，在他的心中，疯狂地燃烧起来。
“陛下！”
上将军蒙恬，快步走到楚泽身旁，他那燃烧着灵魂之火的眼眸，警惕地注视着远处那座残破的白色巨塔，声音沉稳如山。
“此地诡异，歌声不祥。我等与大秦的联系已被切断，补给断绝，兵力受损。末将愚见，当务之急，是立刻寻找离开此地的方法，而非节外生枝，去探寻那未知的危险。”
蒙恬的判断，冷静而又正确。
作为一名将军，在孤军深入，情况不明的绝境下，保存有生力量，寻找退路，是唯一的选择。
“将军说的没错！伟大的君主！”一旁的吉格斯也连声附和，他指着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塔，声音都在颤抖，“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里……那里有大恐怖！我们不能过去！绝对不能！”
楚泽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座白色的巨塔，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懂的激烈博弈。
他知道，蒙恬和吉格斯说的都对。
从理性的角度分析，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撤退。
他不再是那个能言出法随，能一剑斩断规则的半神。
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
一个需要依靠军队和计谋，才能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的凡人君主。
他身后还有一千五百名忠心耿耿，将性命托付于他的战士。
他没有资格，拿他们的生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但是……
楚泽缓缓地低下头，将手轻轻地按在了腰间的锦囊上。
那温热的触感，那微弱的搏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挡住所有风雨的白色身影。
他想起了她最后那句“能遇见你，很好”。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一种超越了所有理智与算计的情感，在他的胸中，轰然炸响。
去他妈的帝王心术。
去他妈的利弊权衡。
朕这一生，从未负过天下人。
唯独负了她。
如果连让她归来的唯一线索，朕都要因为所谓的理智而放弃。
那朕这个帝王，当得还有什么意义？
那朕这颗早已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心，与一块冰冷的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楚泽缓缓地抬起头。
当他再次看向那座白色巨塔时，眼中所有的犹豫、凝重、挣扎，都已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一个男人，而非一个帝王的决绝。
“蒙恬。”
楚泽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末将在。”
“传朕旨意。”
“全军，向那座白塔，前进。”
轰！
这个决定，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蒙恬和吉格斯的心上！
“陛下！三思啊！”蒙恬猛地单膝跪地，声音急切，“此行，九死一生！我等身陷绝地，一旦遭遇无法抗衡的敌人，必将全军覆没！末将……末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去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是啊！伟大的君主！”吉格斯也吓得跪了下来，他甚至带上了哭腔，“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那整个大秦帝国，就全完了啊！”
楚泽没有去看他们。
他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一千五百名幸存的虎卫军面前。
他看着那一张张因为疲惫和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份不曾动摇的信任与崇拜。
他捡起了地上一把散落的普通青铜佩剑。
剑身上，还残留着细微裂痕。
他将剑尖，斜指地面。
然后，用一种无比平静，却又无比郑重的声音，对着他最忠诚的士兵，问出了一个问题。
“将士们。”
“朕，想去为一位战死的英雄，为你们曾经的同袍，为我大秦的护国武安君，寻找一条回家的路。”
“但前路未知，或有神魔当道，或有万丈深渊。”
“此行，有死无生。”
“你们可愿随朕，共赴黄泉？”
没有丝毫的犹豫。
没有半分的迟疑。
在那位帝王话音落下的瞬间。
“哐当！”
一千五百名虎卫军，在同一时刻，用手中的戈矛，重重地敲击着自己的胸甲！
那沉重而又整齐的敲击声，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
他们没有说话。
但他们那燃烧着熊熊战意的眼神，已经给出了最响亮的回答。
他们是军人。
他们不懂什么利弊权衡，也不懂什么战略退缩。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王，剑锋所指，便是他们冲锋的方向！
哪怕剑锋所指之处，是地狱。
蒙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那些眼中没有半分恐惧，只有无尽狂热的士兵，又看了看那个持剑而立，仿佛要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君主。
他那颗被理智与兵法所包裹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融化。
他缓缓地站起身，拔出了腰间的青铜剑。
他走到了楚泽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他没有再劝谏。
他只是用最沉稳的声音，对着身后那一千五百名最精锐的战士，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虎卫军听令！”
“为了陛下！”
“为了武安君！”
“风！风！大风！！！”
“风！风！大风！！！”
山呼海啸般的战歌，再次响彻了这片死寂的灰色天地！
那不再是帝国的军歌。
那是一群无所畏惧的勇士，在走向未知命运前，所发出最豪迈，也最悲壮的咆哮！
吉格斯瘫软在地，他看着眼前这群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的军人，看着那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便赌上了一切的帝王。
他那商人的大脑，彻底无法理解。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
他只能连滚带爬地跟上这支队伍，心中不断地向他那早已不知所踪的炼金之神祈祷。
楚泽看着身边这群愿意随他共赴黄泉的战士，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或许失去了神力。
但他却拥有了比神力，更珍贵，也更强大的东西。
他不再犹豫，持剑转身，在那悲壮的战歌声中，第一个朝着那座传来悲伤歌声的白色巨塔，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了过去。
他不知道，那里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是让她归来的希望？
还是一个早已布好了的，更致命的陷阱？
但，那又如何？
帝王之路，本就是一场豪赌。
而他，从不畏惧，压上自己所有的筹码。